第73章 圣父心109
殷未拖家带口地住进了医院,医生护士刚接手时觉得这几口子该去精神病院挂号,没毛病来医院凑什么热闹,后来想开了,反正特护床位没有那么紧张,占着床位也不是不给钱,随他们作去吧。
沈琢的记忆紊乱发作得毫无规律,有时候半夜突然说要去郊游,担心下雨了怎么办,殷未慌忙去喊医生,被他抱住动弹不得。等陛下或者憨憨喊了人来,他已经在殷未怀里睡着了。
许多精密的仪器检查过,许多专家来过,都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超忆这种事,可参考的样本太少,造就天才的机理还研究不清,后遗症也没人弄得明白。
相比于殷未的忧心,沈灼十分不屑,他坚持认为沈琢是在做戏。而且,殷未发现自从考古现场回来,陛下对沈琢敌意相当明显。
憨憨心里没那么多事,只要每天能见到殷未就行。他跟人自来熟,人缘挺好,两三天下来就把整栋楼的病号和家属都聊成了熟人,老头儿老太太家里有几个老古董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某天,沈茁咋咋呼呼地跑到殷未面前,扯着衣领给他看。
“好奇怪啊,我说昨晚上睡觉的时候怎么觉得脖子疼呢,纹身突然长齐了。”沈茁嘻嘻笑道,“这个‘未’字写得真好看,我是不是梦游的时候去纹的啊?”
沈灼正坐在床边看书,闻言抬起眼嗤笑一声。
“头脑清醒尚且大字不识几个,梦游还能写出什么鬼画符来?”
病房里空调整天开着,温度宜人。殷未看陛下穿着宽松的睡衣,大半脖颈都露在外面,一模一样的“未”字明晃晃的。
不用看,沈琢身上一定也有。
他们的身体都是一样的,伤痕也会同步,实在是很匪夷所思的事。
“二”不会平白无故变成“未”。
三个人里,只有陛下有时间和精力去把纹身补充完整。
怎么想起来这茬的。
殷未摸着自己颈窝里的“沈”字,陛下认得是他自己的笔迹,但没有临州的记忆,他不知道字是怎么落上去的。问了很多次,殷未从来没正面回答过。现在陛下竟也不计较了。
殷未去食堂给沈琢打晚饭,刚到食堂门口,又遇到了沈拙。
“你那天……什么时候走的?”殷未看见他站在垃圾桶旁边,捏了个馒头在手里,应该是早上卖剩下的,表面起了一层硬壳。沈拙本来要扔,看看殷未,咬了一口馒头,干巴巴地嚼着,半天没咽下去。
殷未打了白粥和小菜,没急着回病房,在食堂里坐下,等着沈拙吞下那口馒头。
沈拙像嚼了块玻璃似的,很艰难地从食道顺下去,把剩下大半块馒头撇在视线之外,皱眉:“你审犯人啊,我怎么出现要管,什么时候走也要管。怎么,你那俩小情人,真让我捂死了?就算捂死了,不是还剩一个吗?要我候补赔偿啊。”
殷未摇头:“至于这么针锋相对的吗?我就随口一问。找到新活了,在医院里?工资还行吗?”
沈拙顿了顿,目光移向在窗口打饭的人。
在医院住着,大多数会钱紧,开源比较难,只能在节流上下功夫。难以下咽的馒头是卖的最快的,便宜,管饱,没钱的时候哪还顾得上好不好吃。
“嗯……钱嘛,还过得去。”
殷未拿起手机,点出老爸不久前发过来的信息,伸到沈拙面前,“你从我家搬出去了?现在住哪?”
沈拙压根不看屏幕,含糊地说:“总有地方住。别墅……住着也没什么意思。”
“嗯?那什么才有意思?”
一个带着疑问语气的音节让沈拙红了脸,殷未感觉莫名其妙,很快听见他低声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殷未了然。
金窝银窝,不如有殷未的窝。
到底还是图他这个人。
“不知道。”殷未摇头,端起温热的清粥小菜回病房,“至少等小沈教授情况稳定下来。”
沈拙跟上去,“瞎子都这样了,还有什么稳定不稳定的,你打算一辈子养着他?”
知道沈琢超忆后遗症的人不多,在沈拙看来,双目失明已经是人生谷底了,殷未说要等,就是一辈子都搭进去。
“他用不着我养。”殷未小心端着清淡的饮食,“他不习惯依赖人,积蓄和津贴也完全够支付医药费,学术圈还时常有人来看望,我只是陪他说说话解闷。”
沈拙咂摸片刻,“不依赖人……可你不还是天天寸步不离守着他吗?他也挺享受的。”
殷未顿了顿,也是。这些天来,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医院待着了,沈琢症状发作时他都在。
沈琢从没提过要求,但在三个人里,殷未对他的关注最多。
人都看不见了,受点优待也是应当的。要是健健康康的,殷未才不会上赶着伺候。
沈拙抱着胳膊啧啧,“我算看懂了,圣父病吃软不吃硬。我说我也不舒服,你能不能照顾我?我穷困潦倒,你怎么一点都不可怜我?”
殷未回过神,上下打量他,脸色健康精神饱满。神情轻松,没有半点为生计所迫的样子。
“你在这到底打的什么工?”殷未收回视线,“你之前说的可能没几句真话。我想你是不会开挖掘机的,打针开药就更不会了……医院里也没有砖可以搬。”
沈拙沉默了片刻,“太平间搬尸体工资高。”
殷未不准痕迹地捂着饭菜退开一步,“哦。”
哦就完了啊。
沈拙绷不住了,去拽殷未胳膊,“你的圣父心呢!我都混成这样了,你不管管我啊!”
粥和菜洒了一地。
殷未看了一会,叹口气去找后勤人员借了墩布把地上清理干净。
翻来覆去还是会扯到钱的事上。殷未好不容易对他多了点好感,瞬间又降回去。
“靠自己力气吃饭是很光荣的。”殷未还了清洁工具,重新打了一份饭菜,“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大不了……我送本马原给你。心中无鬼神,扛尸不觉沉。还有……工作完,记得洗手。”
沈拙:“……”
殷未带着饭菜回到沈琢住的病房,听见沈茁在和陛下吹牛聊天,他单方面侃大山输出,陛下压根不搭理他。
“瞎子病得不痛不痒的,没伤口没流血,在这住着不是纯粹给医院白送钱么?纱布都没用一块……我听楼下一个老大爷说,这个医院收费贵,床单被罩都比其他医院用的好,说是原材料蚕丝就是高质量的,哪家龙头企业专门供应的,每个季度都要专门谈一笔大订单,从养蚕到吐丝都是高标准……再好的被褥不还是被褥?睡着能当皇帝?能贵到哪去?还不是宰人的说法。”
憨憨想起偷瞄过的沈琢的住院费用,连连摇头,非常鸡贼地对殷未说:“还是选我划算。省钱,不拖累人。”
沈琢听了这些话,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坐在床上。
交叠在腹部的手指扭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殷未知道,他不说,心里还是在意旁人的看法。
即使住院,沈琢的工作也没完全停下来。
唐教授几乎每天都过来和他交流考古进展,都赶上沈琢正常的时候。
某天,唐教授带着女婿一起来了,跟在方老师后面的,还有个戴着眼镜身材高挑的男人。
憨憨捏着拳头就要冲上前。
陛下捏扁了一个纸杯,温热的水洒了一地。
男人态度谦和,向沈琢自我介绍:“沈教授你好,我是方教授的博士弟子,裴珏。”
裴珏目光移向沈琢旁边的殷未,主动伸手,笑意温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