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异变篇（15） ·119

　　在凯瑟回到王都之后, 他才察觉到，情况远比他想象得复杂。

　　巴赫大公带来的难民足有千人。说是托北尔福情况险峻，他身为领主, 见不得百姓身陷囹圄，只得先斩后奏, 带领难民们逃来王都……

　　当然, 亚斯林皇帝也不是吃素的。皇帝降下懿旨，算上巴赫公爵自己，托北尔福只有五十个可以进入王都避难的名额——

　　毕竟，帝国内受灾的可不只有托北尔福；要收难民, 更不可能只收托北尔福的难民。

　　王都资源有限, 人多恐分配不周；只能每地固定五十个名额可以进入王都, 啊，剩下的也不用担心。皇帝考虑周到，在王都郊外专门划分了一块区域, 用来安置剩余的难民。

　　届时配给的帐篷食品日用品一概不少，还会有皇家骑士团的骑士下派, 负责保护居民的安全。

　　既周到安全，还能借保护安全的名义光明正大地监视巴赫大公带来的人。如此老谋深算，不愧是亚斯林皇帝！

　　凯瑟感慨着，忽然为克里斯感到有些担忧。

　　亚斯林皇帝大约还是想着立克里斯为皇太子的。但是, 充斥着权利博弈的政堂皇位，真的适合敏感又不自信的他吗？

　　话说回来。皇帝的旨意一出，巴赫公爵也不好再厚着脸皮带着千把人涌进王都了。五十个名额, 如果真是那个爱民如子的巴赫公爵, 肯定要把自己的位置也让出去，不然多少会落人口舌。

　　于是, 为了给自己进入王都找到合理的借口，巴赫公爵不得已，提前搬出了奥克德这个杀手锏。

　　——以“押送事件的真凶”为名义进入王都，是他眼下唯一可行的、且不会让民众颇有微词的方法。

　　再之后，就是凯瑟还在王都郊外时听说的那些事情了。

　　巴赫大公调查出事件的真凶竟是自家孽子，怒不可遏、又羞愧万分。只得带着逆子跪在皇宫门前，请求伏诛……

　　好一出赤胆忠臣的戏码。

　　凯瑟带着人回到王都，只派人给亚斯林皇帝那边捎了个口信。他自己则未进入皇宫，而是在王都的旅店住了下来，顺便，没事儿就去皇宫门口围观一下巴赫公爵作妖的场面。

　　当然是在乔装打扮好的前提之下。

　　看着门前哭天抢地的巴赫公爵，凯瑟挤在围观群众中间，默默地推了推眼镜。

　　毕竟在王都，雪青色的眼睛几乎算是自带的身份象征了。在这种人多密集的场所，他只能戴一副平光眼镜，借镜片模糊一下瞳仁的色彩……

　　好在，不影响他看戏。

　　那么，巴赫大公演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凯瑟陷入了沉思。

　　首先，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肯定不会多此一举，腆着老脸在皇帝家门口演戏的。

　　除非巴赫大公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的队伍能不能打过现在的亚斯林皇帝；又或者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某个时机……

　　唉，琢磨这些东西真是太费脑了。

　　凯瑟想了半天，也没能得出一个靠谱的推测来。奥菲莉娜还昏迷不醒，从她身上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如果直接让她站出来指认巴赫公爵，口说无凭，说不定还会产生反效果，不值当。

　　年轻的皇太子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思维完全不如这些老狐狸灵活沉稳。揉了揉太阳穴、又叹了口气，他转过身，正想离开这里，却听见背后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登时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呼。

　　凯瑟回身望去，却见先前还跪坐在门前的巴赫大公，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不过，让人更加瞩目的、是他胸前那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是谁做的？

　　他心中诧异，将视线转向另一边。

　　被巴赫大公捆住手脚、带在身边的奥克德·巴赫，不知何时挣开了手上的锁链。凌乱的红发垂落下来，若隐若现地显现出那双布满杀意的翠色眼眸。

　　凯瑟愣住。他这才想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奥克德了。

　　奥克德·巴赫，男主角之一，在游戏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雨权臣。

　　他本该是摄政王，本该是这个世界里最有资本骄傲的年轻人；但世界变化，现在的他，是杀人犯，是企图毁灭世界的元凶。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震惊之后，众人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我的天哪……他杀了大公！”

　　“那是他的亲生父亲吧？对亲生父亲也下得去手，果然是这次灾厄的元凶！”

　　“啊，是不是应该先救人啊，不过大公这样了还救得回来吗？”

　　在纷杂的议论声中，赤发少年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穿过人群，对上了凯瑟的视线。

　　……

　　这又是什么从异神教那里学来的奇怪魔法？

　　凯瑟默默地收回视线，朝巴赫大公那边望了一眼。事发突然，皇宫门前的守卫堪堪反应过来，此时连忙出动，制住了虚弱的奥克德，又去检查巴赫公爵的伤势。

　　眼下这情况，凯瑟也不好继续装路人围观了。少年神色微凛，摘下眼镜、拨开人群，走到守卫身边，关切地询问道：“巴赫公爵没事吧？”

　　守卫认出了皇太子，匆匆行了一礼，抱歉地回答：“大公已经死透了。”

　　嘶。

　　凯瑟倒抽了一口凉气。

　　就这样吗？皇位还没开始抢呢，就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杀死啦？

　　死状还尤其凄惨，凯瑟不忍多看。叹了口气，他吩咐守卫：“去把消息带给父皇。至于大公的尸首，先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吧。”

　　虽然这个便当领得让人有点莫名其妙……哦，对了。凯瑟才想起亚斯林皇帝五十个名额的政策，便补充道：“巴赫大公的名额算除去了吧？记得通知一下城外，再放个人进来。”

　　至于接下来——

　　在一位守卫奉命离开之后，凯瑟转过身，望向已经被人控制起来的奥克德。少年本就虚弱，还透支气力使出了这样强大的魔法，此刻的脸色已是苍白如纸，让人不禁心生担忧。

　　不过，即使如此，那双翠色的眼睛依旧未露出什么服软的颜色。他见凯瑟走过来，张了张嘴唇，以极其沙哑的语调，小声问道：

　　“奥菲莉娜……怎么样了？”

　　事已至此，他倒还是那个关心妹妹的哥哥。

　　凯瑟虽心情复杂，却也如实回答：“她透支了体力，现在很虚弱，正在昏迷。不过你放心，没什么大问题。”

　　听到这话，少年的眼神才微微柔和下来。他长出一口气，紧接着，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软绵绵地向后仰去；好在押住他的守卫及时反应过来，扯住了他的胳膊，这才让他免于摔倒。

　　守卫用力地拍了拍奥克德的脸颊。少年的眼睛紧闭，未给他半点回应。

　　“殿下，他晕过去了。”守卫说道，语气颇为气愤。

　　在皇宫门前杀人，还杀的是帝国的权臣。即使巴赫大公是亚斯林皇帝的心头重患，也无法免去奥克德轻蔑皇室、挑衅权威的罪名。

　　凯瑟眯了眯眼睛，表情冷了下来。

　　不过，除了这些，他还有一件在意的事情……

　　奥克德是怎么知道，奥菲莉娜在他身边的？

　　与此同时。

　　托北尔福有新名额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城外的营地。在聚集了“托北尔福”居民的区域里，一位精壮的年轻男子拉开门帘，走进了帐篷内。

　　被屏去所有光线的室内，黑暗而阴冷。有人端坐在暗色深处，琥珀色的眼中光华闪烁，倒映出面前水晶球里的景象——

　　年轻、沉稳的帝国皇太子。

　　白皙的手指曲起，放在殷红的唇边；目睹着这一切的女人露出玩味的神色，直到男子在她面前停下、单膝跪地。她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去，由着男人虔诚地在她指尖送上一吻。

　　“殿下。”男人低声道，“巴赫公爵死了。空出来的名额，您要去吗？”

　　“去。”

　　女人抽回手，漫不经心地将指尖在桌布上擦了擦。而后站起身来，手上轻轻一推，水晶球便顺着力道，从木桌上一路滚动。

　　骨碌碌的声响环绕在室内，她抬起脚，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当水晶球从木桌的边角滚落，坠到地面上，发出破碎的悲鸣之时；她也恰好离开黑暗，从容地走到了阳光之下。

　　有了阳光的照射，那张极其美艳的脸终于显露出来。

　　精雕玉琢，宛如神明的造物。如琥珀一般晶莹剔透的瞳仁，如月辉一般柔顺简练的银白色短发。与那精巧的、美丽的五官相得益彰，让悬挂在天上的太阳都失去了色彩。

　　当她出现在营地里，所有“托北尔福”的居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然后，无声地向她致以最高的礼节。

　　而此时此刻，她在想的是——

　　那个不成器的堂弟，在帝国呆了这么多年，都干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