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番外:庞诣111
他看着那几个孩童打闹着下了桥,也转身离开了旱桥。
自己要去哪儿,他也不知道,但就是不想在桥上继续待下去了。
或许是怕自己在桥上会看到,她不愿要这个面具,或者根本不记得自己画过这个面具的样子吧。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随意走着,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个没什么客人的摊子。
摊主看到他,便热情地招呼他。
他随意看了下,实在没甚要买,却在转头的一瞬,看到摊主身后,一个女孩正拿着块石头把玩。
居然是那块冰凌石。
心情大落大起,虽不知这块冰凌石为何会在这里,但冰凌石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让他有了种错觉。
这或许是上天给他的暗示?暗示他还有机会。
他买下了冰凌石,却到底没来得及再去找她。
过了迎春节,二皇子开始彻查原州商户,果然,他表哥和二叔三叔做的那些蠢事,不仅让庞家出现在了二皇子的名册上,更是背负了几桩命案。
庞家,离万劫不复,只差一步。
他思来想去,只能主动找到二皇子,请求将自己投入狱中。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法子,庞家这次,很明显是被高人算计,而他假意让自己入狱,既可让真正的幕后黑手放松警惕,同时也可借此将自己前些日子收集到的一些证据抖到老爷子那里,逼一逼庞老爷子整治家风。
而对外假意定了庞家的罪,既能让他二叔三叔害怕,也能让他表哥露出马脚。
毕竟,对这些人来说,保命比敛财更重要。
庞家如今家大业大,觊觎之人,想分羹之人都不少,而他未雨绸缪,自然早就留好了危机之时用于自保的证据。如今他手上,既有江太守等人的索贿证据,也有与庞家交好的其他商户提供的相关物证,这些,他皆可给二皇子。
他无非是在赌,二皇子最终要查的,并不是他们这些小小商贾,而是另有其人。
严栩听了他的话,看了他半晌,终于笑道:“这确实是对你我皆好的交易,那便委屈庞公子在牢中住几日了。”
果然,后续的发展皆如他所料。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会将雅芸也牵扯进来。
王如筠因对他有情而对雅芸下手,他也是从牢中出来后才得知。
那时,庞家被栽赃之罪已经洗清,他回府后没多久,二皇子便遣人将他又请到了太守府,只为两件事。
一是庞家的事情虽已了结,王家人的口供依然对二皇子有用,二皇子请他帮忙让王如筠开口提供证词。
二是这次二皇子做局,他也算帮了忙,问他日后向圣上请赏时,庞家可有何想要的。
此次,庞诣与严栩合作,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扳倒了他的二叔三叔和表哥,但庞家经此一劫,也着实伤了元气。
正常来说,他本应该为庞家求个日后的恩典,可他想了想,说出口的却是:“在下可否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无须明说,严栩便知庞诣指的是什么,他摇摇头:“只有这个,不行。”
这段时日,很多事情,固然心中已了然了大半,但庞诣却还是不想死心。
他是商人,即便有一丝机会,相信自己也可逆风翻盘。
他深吸了口气:“在下听闻……二殿下宫中已有齐国崇宁公主和其他红颜知己,那殿下今后……要置她于何地呢?”
严栩看着他,只淡声道:“……谁都没有,只有她。”
他心中一惊,但还是做了最后的挣扎:“她……到底是谁?”
只要她不是崇宁公主,他就都还有机会。
对面之人看着他,一句话将他最后的坚持和挣扎粉碎了个彻底。
“芸儿,是吾妻。”
一声吾妻,他便知自己输了。
此刻他才意识到,那些自己早该发现,却刻意忽略的事。
其实只要认真细想,便能知她那样的人,又岂能是个普通画商家的女儿。
果然,即便精明如他,也会被情蒙蔽双目,抑或在他内心,可能更愿意相信,她就是那个岳国太州小画商云家的女儿。
他自诩能看透人心,却一直在骗自己。
如今即便输了,却依然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甘。
不甘的是,自己还未尽全力去争取过,便已经输了。
可为了一个人而不顾一切,放弃所有,在他这里是行不通的。
他的背后是整个庞家,他的身份,既不允许他与皇权对立,也不允许他走错一步。
他没有其他路可走,只能就此放弃。
过了一日,他去狱中见了王如筠。
王如筠身着囚衣,抱着自己的双膝,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他叹了口气,上前唤了她一声。
“王姑娘。”
她抬头,灰暗的眸子却突然有了光彩,可那光彩后面,藏着的却是一丝可怜的卑微。
她颤抖着嘴唇:“庞诣……你……是来看我的?”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点了点头。
她呆呆地看着他,说出的话语却透着小心翼翼:“你……还记得我?”
他并不想骗她,便摇了摇头。
她突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望熙湖,那个被你救了的姑娘,还记得吗?”她抹了把眼泪,自嘲一笑,“可你如今,即便不记得,应该也后悔救我吧……”
他摇摇头:“我记得那件事,也从未后悔过救你。”
“我只后悔,没有早些护住她。”
王如筠摇头惨然一笑:“可你护住她又如何?她的心中,根本就没有你,她一边和你暧昧不清,一边又和二皇子暗通款曲,这样的人,你为何非要,非要喜欢她……”
“所以因着我喜欢她,你便要杀她?”
她低垂着头:“那日,我都看到了。”
他一愣。
她抬起头:“你为了她,是真的在和二皇子掰手腕,你是真的想赢。”
他从未想过,唯一一个看出他真想赢的人,会是他根本就不记得的她。
“庞诣,你是我生命中出现过的唯一的光,我从不奢望……像我这样的人可以嫁给你……可那个人,她不行,她会左右你的心智,会让你做出冲动之事,她会害了你的。”
半晌,他轻轻笑道:“你看,我们二人,处境何其相像。”
“你看着我的背影,我看着她的背影,皆可望不可及。”
他看着王如筠:“我自小在庞家,在算计和被算计中度日,比你好不到哪里去,你说我是你的光,那她便是我的光,她若真是因我的缘故遭遇不测,那我会去陪她一道走黄泉路。”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眼圈红红的,声音也带着酸涩:“你这又是何苦?她又没有选择你。”
他笑笑:“是,即便她没有选择我。”他顿了顿,又道:“她做的选择,即便最后输家是我,即便有些不甘,我也会祝福她,并希望她和她选择的那个人,能够一生无虞,平安顺遂。”
王如筠只定定地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也许,这便是我们二人的区别吧……你应该给别人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王如筠瘫坐在地:“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她低垂着头,“我如今连死都离不开王家,到时行刑后,无人收尸,我的尸身也会和王家其他人一道被扔在乱坟岗,即便到了阴曹地府,我依然无法摆脱他们……”
“你不会在乱坟岗,”庞诣看着她,“我会去……敛了你。”
她怔怔地抬头:“你……说什么?”
“如筠,我会去敛了你,你不会再和他们在一起。”
王如筠看着眼前这人,仿若回到了那年望熙湖畔,他将她救起后,明明浑身是水,却没有一丝狼狈,反而将一颗珍珠送到她面前。
“姑娘,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这颗珍珠赠予你,以后切莫再想不开。”
从此,这个人,便成了她活下去的光。
庞诣第二日得知,王如筠在他离开后,配合了很多。
他想,这样,他也算帮到了小云。
不管她是谁,本名叫什么,是不是崇宁公主,她都是自己的那个朋友小云。
她明明是因自己而陷入危险,那日在太守府相见却未有一丝怨言,只一味宽慰他,怕他因此而自责。
这让他更加觉得心中难受。
王家行刑后,他按着当时的承诺敛了王如筠,并将她埋在原州城外西边的一座山上。
那座山,离王如筠生前住的地方很远。
他想了想,因着也不知道王如筠喜欢什么,便买了壶普通人家常喝的酒,洒在了坟头。
下辈子,投生到个普通人家,活得简单自在些吧。
去赴张府的离别小宴前,他从书房匣中取冰凌石,却意外摸到了他画的那个面具。
他苦笑地看着匣子,也不知迎春节那晚,最后那些孩童将面具给她没有。
给了也好,没给也罢,他匣中的这个面具,今晚过后,都可丢掉了。
可谁知,在张府他将冰凌石交给她,打趣说要回礼时,她居然拿出了那个面具。
看着她戴上面具,手忙脚乱地解那系绳,心中已被强压下的情感瞬间又翻涌了上来。
罢了。
就让他任性一次吧,就算是一瞬的美梦也好。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那个隔着面具的吻,含蓄短暂,克制压抑,克制的是他无处诉说的衷情,压抑的是他求而不得的遗憾。
但所有的这些,这一刻又皆随吻释然,化作了夏夜之风,消散于星月之下。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剩下的那些,就和这个面具一起藏于匣底,也永远地藏在心底吧。
毕竟,能相识一场,已是幸事了。
门外哐当一声,回忆戛然而止,他望向门口,外面的雪已越下越大,阿庆戴着斗笠,正急急忙忙推门进来。
“少爷,老爷问你今日还去铺子吗?”
他点点头:“去。”
临出门前,他合上了放面具的匣子,突然想起方才蕙芯问他,每年祈福时想的是什么。
他祈福时心中所想,其实只有一句话。
别无他求,唯愿故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