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别两宽,各自安好11
我忍着痛:“莫担心,我受得住。”
只要能离开这里,再疼,我都受得住。
到了岔道口,莫旗和后面的人喊道:“兄弟你先走,我这推车轱辘坏了。”
说罢,莫旗假装将车推远检查轱辘,灵犀则搀着我,在树影处转了个弯,走向另一个岔道。
一辆马车正等在那里。
愈是走近,我愈觉得心上发热,眼也发热,这个看着毫不起眼的马车,登上去后,仿佛梁宫的一切,都将化为过眼云烟,和我从此再不相干。
我做公主这么些年,这怕是我做过的最出格、最惊险之事,却也是最心悦之事。
心中百感交集,却忘记伤了的膝盖受不得力,上马车时我一个踉跄,看着就要摔倒。
谁知这时,一个有力的臂膀接住了我,我不知车里居然还有别人,瞪大双眼看清来人,却忍不住眼角一潮。
这人笑起来面若桃花,还是我记忆中那副风流蕴藉、落拓不羁的模样。
“小芸儿,别来无恙。”
面前这人,正是我姑母敬文长公主和温平王之子,我的表哥,云鹤世子。
京中人皆知,云鹤世子善文墨、长音律、会制香酿酒、能舞刀弄剑,不知是多少闺阁贵女的梦中人。
只是他既不愿入仕,至今也未娶亲,一个人倒也活得风雅自在。
车外马蹄声起,他将我扶好坐稳,打量了我一眼,眉眼含笑道:“北梁看来还是养人的,小芸儿气色看着倒比以往好些了……”
我想起自己身上还穿着内臣的衣服,不禁被他说得面上一赧,道:“表哥……”
他笑着递过来一个小酒壶:“先喝口,暖暖身子。”
我打开壶盖,酒香四溢,喝了几小口,便觉得全身渐渐都暖起来了。
正欲发问,他像是知道我心所想,挑眉笑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在此处?”
我点点头。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在北梁,会见到云鹤表哥。
路边忽地传来声声犬吠,他掀开帘子看了眼车窗外,确认无事后回头向我道:“我其实本来就要来北梁……嗯……寻人,前些日子听堇年和若雨说,你已打定主意要离开梁宫了,便想着先过来看看你,兴许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结果路上有事耽搁了几日,昨日才到,因着你今日就要出宫,传消息多有风险,便只有莫旗知道我也来了这里,并未提前让你知晓。”
原来如此,我不禁道:“雅芸此番出嫁和亲,非但未能为齐国解忧,却让兄长们为我烦扰甚至犯险,也不知边疆战事是否一触即发……”
他却摇摇头:“两国邦交,本就不该让女子来背负。如今老四和北梁,怕都是心怀鬼胎,蠢蠢欲动,你再待在那里,不过是成为被利用的棋子罢了。再说了,”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哪有什么烦扰犯险,若胸中没个万全之策,你当你五哥和我敢将你轻易接出梁宫。”
这一席话,就像春日的微风拂水,将我的不安和愧疚轻轻抚平,在心底荡出圈圈涟漪。
“所以,”他慵懒地向后一靠,看着我,眉眼微翘,“你呀,就莫要担心这些个了,至于别的嘛,几月前,华堇年曾派影卫从京中接我到他那里。我急匆匆赶去,以为他有要事商量,谁知他却闲庭信步,说就是想问我要个酿酒的方子……所以你看,他还有时间酿酒,可见心中早有成算。老五这个人,真不是常人能比的,唯一的弱点估计就是他娘子了……”他接着慨叹,“若不是当年被宁雪静最后扮成若雨摆了一道,老四又怎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笑道:“五哥现在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倒也不错。”
云鹤眼底波光微转,悠悠笑道:“他不过是看着像个闲云野鹤罢了,有些事却也是不得不做,他这种身份,总有些逃脱不了的,唉,宿命……”
我想了想,还是不禁道:“只是两国若真的战了,大齐此次恐怕不能像之前那般占优。”
云鹤挑挑眉:“哦?此话怎讲?”
我道:“现在冰天雪地,马上就要进入最寒之季,若论天时地利,则更利于北梁,齐国的将士怕是不一定受得住这般寒冷,北梁没准就在等这个时机……”
他笑道:“小芸儿不是个皇子也是可惜了。”
我说:“表哥莫打趣我,我不过在北梁待了两年多,对这里的人和事也略微熟悉了些。”
“不过,”他对我眨眨眼,“你都不在梁宫了,何必再操这个闲心?”他想了想,道:“不如表哥带你去游山玩水散散心,可好?”
我扑哧笑了出来。
是啊,既然已经出来了,我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今夜本是如此紧张,可有云鹤表哥在,我却着实觉得轻松自在了不少。
连膝盖上的伤,都觉得没那么痛了。
马车又绕道转入另一条路,灵犀进来帮我膝盖上药。
她小心翼翼挽起我的裤腿,膝盖处一片青紫,周围隐有淤血,可见当时踢的人有多用力。
我虽身子不大好,但自小喜静不喜动,如此重的皮外伤也是没受过的。
尽管灵犀上药很轻,我还是痛得“嘶”了一声。
云鹤的眸子在看到我的伤处后陡然转暗,笑意敛起:“北梁宫中,居然还有人敢对你如此?”
我抬头看着这位素日里玩世不恭的表哥,突然想起有次柔嫔来找母妃聊天,“姐姐可记得长公主家的云鹤小世子,那日世家比剑,听闻云鹤世子剑如飞风,把张大人家那个嫡子吓得差点尿裤子。”
母妃笑道:“温平王当年四处征战时,也是闻者皆惧,世子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又怎会差?”
静可倾倒众生,动能上阵杀敌。
我摇摇头,把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一遍。
他听罢,神色略缓,也摇头慨叹道:“倒不知这北梁的宦官,架子居然这么大。”
我道:“我也未曾想到,以前齐国哪里有这样傲气的内臣,所以才遭了这一脚,但终归有惊无险,也算长了见识。”
灵犀已帮我上完药,叹了口气:“还是伤到了些骨头,公主最近怕是要慢些用这条腿。”
云鹤看了看,道:“先忍几日,等到地方了,还是好好将养一阵子才好。”
说到此,我问道:“表哥,我们这是往齐国走吗?”
他摇摇头:“我有两个北梁的朋友在原州,现今天气愈冷,你身子弱,不宜在这冰天雪地里车马劳顿。我们先去原州,至于什么时候离开北梁……不如等过了年,再视边疆形势而定。”
“那珍姑姑和阿灿呢?可与我们一道走?”
云鹤道:“你说你那两个侍女?我们这次不能带她们俩,否则目标太大,容易引人怀疑。但她俩很安全,我和莫旗安排得很稳妥,你大可放心。”
我点点头,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还是踌躇道:“只是我的离开,被发现是早晚之事,若待在北梁,心中总还是觉得不大放心……”
他了然一笑,递给我一个鱼符,我心中疑惑,问道:“这是……”
他笑笑:“这是早就备好的,你的新身份。”
我惊喜地看向他。
据云鹤道,他自那次大齐宫变后,行走各国便用的是岳人的身份,叫云白,是个岳国太州的画商。
而此次给我的身份,则是他的妹妹,叫云月。
“到了原州,我们先住到我朋友张进鹏家中,他们只道你此前是去北梁上京看望出嫁的表小姐,不会多疑的。”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吓了一跳,不禁道:“外面……外面……”
云鹤倒是平静得很,将手搭在车窗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笑道:“害怕宫中的人追过来?”
我点点头,内心的惊惧怕是在脸上表现得一览无余。
“小芸儿放心,我布的路,他们找不到的。”他的声音让人安定,“表哥此次,定会护你到安全之地。”
我看着他,心中那块一直强撑的坚强不觉塌了方,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只能低头拼命强忍,不让泪水翻涌出来。
一抹淡淡的兰草香袭来,我抬起头,只见他胳膊抬起,宽袖垂落,袖上还有淡淡的兰草纹。
他下颚微抬,虽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但双眸却充满温情,看得人心头一暖。
“哭吧,袖子借你,也是时候哭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