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致韶伊的一封信……
我的宿命分两段,
未遇见你时,和遇见你以后。
——《路人》by西贝
*
“韶伊!抓紧我!”
“没有你,我的墓志铭该由谁写。”
“你这辈子会无病无灾, 会有几个可爱的孩子, 他们爱慕你敬仰你, 当你平安终老后,他们每个人留给你一句话,组成你的墓志铭,他们永远记得你的音容笑貌, 每年春天, 会给你带一束象征着希望的蓝色矢车菊......韶伊,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回头......我要去R国, 亲自去看,你写了什么......”
韶伊听见裴观宴说了好多话。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是去找他。她问守在一边的小王他在哪, 她神情躲闪支支吾吾,韶伊拔掉手上的针头, 掀被子往外跑。
手术室门前亮起的绿灯熄灭。
医生推门出来,表情凝重。韶伊抓住他的手, 问病人怎么样了。
“很抱歉......”
她只听到很抱歉三个字, 后面的话全都变成嗡鸣。
整个人仿佛被投入冰湖,被冷水包裹, 冰凉刺骨, 无法呼吸, 头顶只有结实的冰盖,无论如何都推不开,锤不裂。
她就要沉入湖底。
不要。
不要。
“不要......”
韶伊呢喃着, 猛然睁开双眼。
“韶老师?你终于醒了。”病床旁的小王惊喜,一把搂住韶伊,随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刚刚休息下的王梅莉发条短信。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韶伊的感官,头顶的吊灯晃眼。
“我......第一次醒吗?”刚才的惊悸仍然在心中震颤,她小心翼翼问。
“是啊,韶老师,你都昏迷一天一夜了。”
韶伊长长松了口气。
还好。
“裴观宴呢?醒了吗?”
“呃......”小王迟疑,“裴总状况可能不算乐观。”
话音未落,韶伊已经掀开被子,“他在哪?”
小王被她的急迫感染到,看了眼她还没挂完的点滴,将拖鞋踢到她脚下。
“别着急,我带你去。”
跟小王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前时,韶伊手指抓紧吊盐水的铁架子,要不是靠她扶着,恐怕就要站不住了。
隔着一道玻璃墙,韶伊看到各种庞大而冰凉的机器摆在病床边,监测心率的机器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裴观宴静静躺在那里。
安谧得像个熟睡的婴孩。
韶伊将额贴在玻璃上,望眼欲穿,仿佛这样就能穿过这扇窗,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叫他起床。
她多想叫他起床。
嘿,裴观宴,醒一醒,你还不知道我在R国写的是什么呢。
“韶小姐?”
韶伊按着玻璃墙,缓缓回头。
周炜八跟小王点头打招呼,挂掉电话,将手机放回外套内兜,又低头找出一个信封。
“周总助,他,他怎么样?”韶伊哑着嗓子问。
“这个......”周炜八看向病房内,欲言又止,“咱们借一步说话。”
跟着周炜八出了病房,来到一处僻静阳台,韶伊示意小王去楼道旁等她,小王先离开。
周炜八把信封递给韶伊。
“韶小姐,我想你也看到了,裴总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
韶伊没去看他递过来的东西,“什么叫情况不算好?”
她很生气,说话都带着戾气。
明明裴观宴还好好躺在那儿,凭什么说他情况不容乐观。
周炜八面色凝重,“一根断裂的窗框扎进他的大腿,撕裂旧伤口,导致失血过多,再加上长时间的低温,影响了心肺功能......医生说裴总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雪崩到身边的那一刻,声浪隆隆如雷鸣,他将她紧紧护在怀里。所以她没受一点伤,他却被刺破大腿。
失血过多。
影响心肺。
听天由命。
韶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她希望自己能冲破冰封的湖面,得到一次呼吸的机会,可手边甚至没有一根可以依附的稻草。
“他......他,他......”她眼神左右乱晃,舔了舔干涸的唇,拼命从脑海中寻找什么办法,以期能找到什么方法救他。
心乱如麻。
“窗框撕裂伤口......旧伤口?他之前也受过伤?”
她忽然注意到这件事。
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他受伤。
“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是因为我?”
“瑟兰贝壳......”
周炜八提到瑟兰贝壳的一瞬间,韶伊几乎就明白了。
“圣弥额尔岛的主人不太......嗯,不太好相处,裴总用各种方法磋商,都没有用,最后亲自赶过去,过程中发生了一些意外,才最终拿到瑟兰贝壳。”
-不该私自扣了你的邀请函,这是赔礼。
-希腊出差带来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收着吧,不喜欢丢了也成。
他当时只是云淡风轻说是出差带来的小玩意。
“傻不傻,不就是一个贝壳么......”韶伊想笑他的傻,眼角却酸涩,忍不住看向天花板,蹙眉忍泪。
“韶小姐,裴总从没说过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但我想,他是觉得值得,才去做的。”周炜八沉沉说。
“其实前天知道你们失踪时,我就提心吊胆,我知道万一有什么好歹,他一定会不顾自己的安危护着你,果然,找到时人已经不省人事。”
“我是他的助理,跟着他好多年。说实话,看到他被推进抢救室的那一刻,我非常厌恶、甚至讨厌你。”
周炜八一向谦和圆滑,很少这样阴郁。
“对不起......”韶伊垂眸说。
真的很抱歉。
如果不是她,裴观宴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会去怒提宫,不会停留在路上,不必冒险迎着雪崩折回去,不必护着谁而受伤......
“韶小姐,不用道歉。”周炜八无奈地苦笑,“我不该怪你,这些年,我一直是一个旁观者。从前你不顾一切地跟他在一起,你会因为他一声咳嗽,千里迢迢送姜汤,你对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爱意。我知道他必须要费尽心思维持浪子人设,也知道你为此很受伤。他错过了时机,还想爱你,是要付出代价。”
“但是事已至此,我只想说,他只是有些麻木,没有及时察觉自己的爱意,否则不会做这么多。所以不论如何,都请你理解他的心意。”
周炜八再次递出信封。
这回韶伊接过,双手忍不住颤抖。周炜八手机响起,握着手机离开告诉韶伊下午三点可以探视后便离开。
韶伊拆开信封,里面是一部手机。
裴观宴的。
她输入自己的密码,解开锁屏。
第一页应用列表只有一个便签。
置顶便签是一封信。
致韶伊:
很久没有跟你好好聊过天了,从前我在逃避,现在你不愿意。
只好落笔写下这些字,盼着哪天你能看到。
我从小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自记事那一刻起,费女士就在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费女士曾经是一名电影演员,后来因为搭上了裴洪,再也没上过荧幕),关于日后如何进入裴家,如何享受阶级跃升带来的愉悦,如何维持这份殊荣。
我活在费女士的计划里,但没有能力叫她爱我,后来因为天性,也没有得到爱人的能力。
不知道哪一年,我看到一部电影。沈修说见过女主角,在圈里不算顶美,我随口说那白裙子不错。
后来再见到白裙的你,恍然忆起原来你就是那女主角。
我曾对演员这个圈子抱有偏见,以为所有人都像费女士——维持着清高的嘴脸,其实只是想要做依附别人的菟丝花。
我留你在身边,又怀疑你。
无可避免地被你吸引,却又抗拒你。
让我这么矛盾的原因,这些天在片场才弄清楚。
镜头前,你好像变了一个人,喜怒哀乐贪嗔痴怨,你的每一次演出,都像这场威亚戏一样,竭尽全力,且震撼。
或许因为人们都会喜欢强者,我仰慕你在艺术上的造诣。
回来的路上,你说冬天这么美好,我看到几片雪花落进河里。
你说你最喜欢暖融融的火焰里,柴火发出爆裂的噼啪声。
我说我也是。
其实我没有你的浪漫和敏感。
只是想起如果有这么一天,深冬,炭火暖和,我坐在沙发上,你坐在我腿边,抱着毯子,趴在我身上。
愿你在我身旁。
(我想了很久,有些人则天生鄙薄宿命论,我是其一。
最近渐渐明白,这场虚无的生命也会不朽,思来想去,功劳在你。)
裴观宴
10.12留
韶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因为她已经看到他□□裸将自己的心剖了出来。
他的过往、惶惑、自责、不安。
他的爱。
全都写下来给她看。
这样剖析自己,是很疼的吧。她倚在墙边,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
她还要要求什么呢。
她什么都不要了,只求他健康平安。
到了探视时间,韶伊擦干眼泪,回到病房,坐到病床边。
裴观宴依旧静静躺着,脸颊消瘦凹陷。
他紧闭双眼,鸦睫在眼下苍白的肌肤遮出小小的扇形阴翳。
她牵起他略凉的手,捂在自己脸颊旁。
“裴观宴。我知道你爱我。”
“可我们还没来得及相爱。
“你不能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