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稳了107
尽管对于沈别来说,那样的死亡依然难以接受。
可是现在,躺在那儿的是费临!那不是千千万万之一,那是唯一!
就算他给出再专业的判断,那也只是一个概率!依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甚至那概率比万分之一高多了。
当躺在那里的那个人,他的生死承载了你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去他妈的冷静,根本冷静不了。
不行,不可以。
沈别声音有些颤抖:“小,小程,打120。”
如果说,当年,沈别第一次独自的120出诊是他离开急诊的导火索,那后来死掉的一个病人,就是炸药。
依然是夏天的某一天,某种程度上来说,有关夏天的记忆对沈别来说并不美好。
20岁的沈别还没有从“没有得到帮助就离开”的患者的阴影里走出来。
那天急诊来了个发热的少年,接诊的医生问他:“为什么不去发热门诊?”
少年回答:“发热门诊的医生说是低热,排除感染,让我来急诊开点药。”
“嘿,发热门诊可真会踢皮球。”医生调出少年之前查的血,“就是没有感染啊,开什么药,我也开不了药啊,你不咳不喘的,除了发热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少年摇摇头。
现代医学是循证医学,讲究一个凭据,没有一个证据来支持医生开任何药,那要是开了,医生反而会倒霉。
一旁的沈别看着少年,总觉得哪里不对,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发热吧。
沈别:“发热之前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
少年略微回忆了一下,说:“我昨天参加半马去了,今天早上起来感觉有点热。”
“半马?跑了21公里?”沈别得到这个信息,也无法做出任何判断,但就是隐隐觉得别扭。
少年点点头。
医生叫他回去,监测体温,有任何不舒服再来。
第二天少年又来了,他说拉肚子,医生给他开了蒙脱石散。
第三天,沈别出120把他拉回来了,热射病,多器官衰竭,三天后抢救无效离世。
抢救的那三天,少年的母亲坐在病床旁,眼神无光,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19岁的少年永远留在19岁的夏天。
一切快得就像一记耳光,“啪”地把沈别拍懵了。
强体力活动,低热,腹泻,倒回头去看,串联起来这些信息,好像分明是有迹可循的,热量的积累,水分的流失,体温调节中枢崩坏,器官衰竭。
可在当时根本想不到,再倒回去一万次,他也想不到,接诊的医生也想不到,因为这不常规,需要一些经验,或者说运气。
是的,运气。
到底怎么才能滴水不漏地串联起临床线索,到底怎么才能提前拦截死神的镰刀?
在拥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去挽救生命之前,他又将辜负多少生命?这些他学习成长的代价,不应该让病人来承担的。
医学它不应该靠运气啊!
再后来,就是如费临所知的,沈别陷入自我怀疑和自责,最后没有办法再在急诊那样一个地方待下去,甚至,绝大部分的内科、外科,他都挺难挨的。
哪有医生会在心里背负上“与自己无关”的死亡包袱啊。
医生不是神。
沈别一阵眩晕,那个死去多年的少年的脸,恍惚和费临的脸重合,一样的湿冷、淡漠,眼睫毛上都垂着脆弱的微光,毫无生气。
一股浊气从胸膛冲上喉咙,恐惧和心痛同时充满了他。
沈别一下子跌跪在床头柜前,伸手想抓住床头柜站起来,却什么也没抓住,反倒打翻上面的东西,纸杯和铝板装的药落到地上。
程静连忙去扶沈别:“天啊,教授,你可别再有事了,我抗不了你们两个人啊!”
程静崩溃,扶到一半才发现教授和主任都还只穿着泳裤。
主要医务人员看谁都身体都只是一具身体,看多了也没觉得突兀。
程静噎住,这尼玛,教授不会觉得自己占他便宜吧,教授应该不是这种自恋的男人吧。
“没事,”沈别挡开程静的手,索性坐到地上,抓起铝板,等到视野恢复清明,看到铝板上的药名,“氯雷他定。”
程静问:“怎么了?”
铝板上空了两粒,沈别看向床上,正好看到费临平静的侧脸,他给程静解释:“组胺受体阻断剂,会阻碍出汗,这个笨蛋,吃了抗组胺药顶着大太阳游泳,这个笨蛋。”
出汗是人体散热的方式,没法出汗自然会减少散热。
明明是怒骂,声音却透着恐惧。
愤怒,担忧,又无奈。
这个笨蛋。
“教授,要不你先把衣服穿上,一会儿救护车该到了,我下去等他们。”程静提醒,沈别才惊觉冒犯。
沈别扶额:“不好意思。”
一会儿费临得贴心电监护,就没帮他换上。
沈别换完衣服的时候,120正好到,护工和医生一起把费临转运上救护车,沈别跟着坐进后面,给医生描述病情。
都是医生,沟通起来很容易。诊断没什么疑问,就是中暑,至于是哪种程度,还要做进一步检查。
护士立马挂电解质和糖盐水,开始补液。
之前没有注射工具,只能给费临喂点水,但经消化道,远没有直接进循环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