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乱山昏
夏薰不适应黑暗,一时无法视物,待他能看清了,才发现自己倒在祁宴怀中。
意识模糊之际,祁宴仍记得将胳膊垫在夏薰脸侧,没有让他直接摔在床板上。
床纱轻柔拂过夏薰的脸庞,隔开了他与祁宴。
时隔七年,凭借着纱帐的阻隔,夏薰第一次认真凝视祁宴的脸。
祁宴太疲惫了,睁不开眼睛,夏薰的视线愈发肆无忌惮,他见到祁宴紧闭的眼睫下有浅淡的阴影,他的脸颊轻微下陷,衬得鼻骨高耸突兀。
他面色憔悴,嘴唇干裂泛白,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这是一张明显的病容。
感觉到夏薰的注视,祁宴闭着眼,轻轻笑了:
“你是在看我吗?”
夏薰顿了顿,说:
“怎么?你是黄花大闺女,不给看?”
祁宴脸上的笑意更加浓重,他缓慢地抬起手,将手掌贴上夏薰的侧脸。
“可惜……我没力气睁眼了。”他虚弱地说:“就让我摸摸你吧……”
他的手指掠过夏薰的眉宇,干枯的掌心带来粗糙的触感,夏薰一动不动任他摸着,一呼一吸间,温热的呼吸吐露在祁宴掌中。
祁宴吃力地移动上半身,慢慢靠近夏薰,将额头抵在他耳际:
“……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很好看?”
夏薰哼了一声:
“你不照镜子吗?这句话还是说你自己比较合适。”
祁宴以极慢的速度摇了摇头:
“不是的,在我心里,你真的——”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说了几个字,夏薰一句都没有听见,他便已疲倦地低下头,枕着夏薰的肩膀,沉沉睡着了。
他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在夏薰身上,不一会儿,夏薰的半边身子就开始麻了。
他透过半开的窗户,抬眼望向夜空,月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他抬起手接住一缕,手中的月波,像一汪银白色的湖水。
纱帐如潮水般在风中飘扬起伏,而夏薰就枕着月光,安然地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在祁宴醒来前,夏薰悄然离去。
他回到自己房中,而脂归早在等他,她穿了身朴素的衣裳,没有戴首饰,只挽了简单的发髻,肩上还搭着个小小的包袱。
夏薰马上意识到,脂归要走了。
她跪在地上,给夏薰行了一个大礼,将夏薰送她的那枚玉带钩高举过头:
“多谢公子一路相助,奴婢感激不尽,没齿难忘,特来向公子辞行。只是这玉带钩太过贵重,奴婢万不敢收,还请公子收回,否则奴婢寝食难安,奴婢当自食其力、自谋其身,不可收如此大礼。”
夏薰接过,让她站起来:
“别跪我,也别自称奴婢,你已经不是下人了。”
脂归不肯起。
夏薰问她:“你不去拜别祁宴吗?”
脂归说:“大人尚未醒来,奴婢便不去打扰,往后大人有公子陪伴,想必再无忧虑。”
夏薰一时无言。
脂归向夏薰深深叩首:
“奴婢走后,望公子保重自身,奴婢愿公子一生安稳,永葆荣华!”
夏薰扶起她:
“别说这样的话,你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快走吧,你该去找你的家人了。”
脂归提着包裹,尽管依依不舍,最终还是离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方才夏薰扶她的时候,悄悄将玉带钩塞进她的行囊之中。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夏薰喃喃自语:
“都要走了,还客气什么?没有钱,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自谋其身。”
几天后,储安裕对弓箭手的审问宣告结束,获得的口供足以定陈县公的罪。
罪及皇亲国戚,储安裕要将这些人押送至大理寺,而祁宴也要带着证据回京了。
第46章 乱山昏
年轻的皇帝雷厉风行,在祁宴和储安裕进京的三天后,公开宣布了陈县公的罪行,下达了对他的处置。
陈县公借玉矿牟利,欺上瞒下,党同伐异,为掩盖罪行,不惜刺杀朝廷命官,罪无可赦,判斩首示众,家中男丁流放,女眷没入宫中为奴。
与当年夏弘熙的终局一模一样。
祁宴前后思忖,还是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夏薰。
出乎他意料的是,夏薰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他:
“陈景音呢?”
祁宴说:“陈景音无事,你还记得当初送她出京的那个年轻人吗?他拿出了一纸婚书,说陈景音早与他有婚约,已经不算陈家人了,陛下同意他把陈景音娶回家,不再追究。”
夏薰想到自己的大姐夏吟,当时夏弘熙获罪,全族上下受到牵连,唯独夏吟因为嫁与他人的缘故,安然置身事外。
他问祁宴:“你知道我大姐的近况吗?她……过得如何?”
祁宴略显不悦:
“不要再叫她大姐了,她心里没有你这个弟弟,她——”
院中忽然一阵嘈乱,祁宴暂时收声,两人同时看出去。
屋外,有位身着喜服的女子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下人们跟在她身后急急忙忙往里进,谁也不敢上手阻拦。
不用细看,夏薰也猜得到,来的人只能是陈景音。
她一身绿色锦服,头戴花钗,描眉画目,唇上一抹朱砂,手里拿着团扇,分明是成亲时的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