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花儿
白韶沉默地踏进二号病房,临窗的病床上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太太看起来约有七十岁,鬓角别着一朵小花,神情放松,有气无力地对白韶说:“小白大夫,早啊。”
“早,钱霞阿姨。”白韶侧开身子,介绍身后的路初阳,“这是路初阳,这段时间来咱们科室拍摄纪录片,我想推荐您参与拍摄,可以吗?”
“可以。”钱霞欣然同意,她抬起手,勉强整理一下头发,将鬓角的花朵重新插好,“等我老伴儿来,一起上电视。”
“好的。”白韶说。
路初阳紧跟一句:“谢谢您的支持。”
“可以给我,化妆吗?”钱霞问,“上电视就要,漂漂亮亮的。”她讲普通话略带南方口音,听起来像江浙一带长大的女子。
路初阳点头:“当然可以,我去叫化妆师。”
钱霞说:“谢谢你,小伙子。得病后,我都没有心思,打扮自己啦。”她的声音虚弱嘶哑,路初阳低头扫一眼挂在床头的病历牌,【钱霞,72岁,食道癌晚期。】
白韶站在床头,双手插兜,问了钱霞几个日常问题,哪里疼,夜晚是否可以睡着,吃饭时感觉怎么样。钱霞一一回答,由于食道癌,她只能吃一些柔软潮湿的流食,吞咽难受辛苦,咀嚼稀碎的食物一点点滑进胃里。
路初阳离开病房去找自己的拍摄团队,与提着布袋走进来的老先生擦肩而过。
“老伴儿,我买了毛线帽,你看看这个颜色喜欢吗。”老先生慢悠悠地走到病床边,掏出毛绒绒雪白的毛线帽,递给钱霞,对白韶点头示意,“小白大夫,早。”
“早上好。”白韶说。
钱霞接过毛线帽,帽子侧面镶嵌一朵灿黄色迎春花,她拿起帽子戴在头上,花白的头发,雪白的帽子,相映成趣,老先生说:“好看。”
白韶拿起手机,给钱霞拍了两张照片,说:“中午我去打印室洗出来,送给您。”
“谢谢。”钱霞说,病房里的暖气充足,钱霞摘下帽子,放在床头柜上,对老伴说,“我们,要上电视了。”
路初阳带着两个化妆师进入病房,他接茬:“是啊,我们拍完要在央视播出呢。”
白韶退后几步,将空间留给工作人员,路初阳站在他身边,小声问:“钱阿姨预计还有多久?”
“三到六个月。”白韶说,“她有个女儿,每天晚上来医院坐坐,性格和钱阿姨差不多,很好搭话。”
“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你都这么熟悉吗?”路初阳问。
“职责需要。”白韶说,“我去看别的病人,你忙。”他朝路初阳挥挥手,却被对方拉住手腕,路初阳说:“小白大夫,你也上镜头呗。”
“嗯?”白韶没听明白。
“我们不仅录患者的故事,也讲医生。”路初阳解释,“跟拍医生的日常,构成故事主线。”
白韶说:“我有什么故事。”
“秦大夫和刘大夫都同意上镜了。”路初阳说,“你是不是也得合群。”
“……”白韶推一下眼镜,秦大夫和刘大夫是安宁病房的另两位医生,他狐疑,“他们真同意了?”
“是啊。”路初阳点头,“秦大夫说你是最难说话的,所以我征求了他们的同意,最后来问你。”
白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最难说话的那一个人,他勉为其难地颔首:“好吧。”
路初阳立刻唤来一个扛摄像机的小哥跟着白韶去查房,并亲手给白韶别上收音设备,说:“你别拘束,就当摄像机不存在。”
“好。”白韶余光瞥一眼黑洞洞的镜头,不自觉地抿紧唇,他仍然紧张。
路初阳上下打量白韶的穿搭,白大褂、白衬衫、黑色休闲裤,平常的衣服配上白韶的脸庞和斯文温雅的气质,自带氛围感。路初阳问:“你为什么总是把手揣进口袋?”
“我的左手受过伤,部分功能丧失。”白韶将左手抽出口袋,一道深色的疤痕横贯四根手指,他缓慢抻平手掌,手指难以伸直,指尖颤抖。
路初阳惊讶,半晌说不出安慰的话。
白韶握起拳头,重新放进口袋,说:“不必自责,意外而已。”他离开病房,路初阳望着他的身影,久久不语。
摄像机跟着白韶走过一个又一个病房,安宁病房的病人大多是迟暮之年的老人,摄像小哥问:“这里住过年轻人吗?”
“别说年轻人,中年人都极少。”白韶说,“人怎会早早认命,年纪不大,自是愿意治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向镜头,“你们去过急诊室,也知道那里是什么情况,赛博机一上,即使摁到肋骨断裂,也得维持心跳,不放过一丝希望。”
“我这里不太一样。”白韶边走边说,“我们不抢救,我们等待死亡。”
第5章 花儿
“您稍微往右边偏头,离老先生近一些。”路初阳站在摄像机后指挥,他打个响指,“好了,开始。”
“我、我是钱霞。”钱霞紧张地磕绊一下,她攥紧老伴儿的手,“这是我先生陆丞勇。”
陆老先生寡言少语,不自觉地偏头看向钱阿姨。
“我们退休前都是老师,我教英语,他教数学。”钱霞说,提起过去的工作,她从枕头旁边摸出手机,点开相册,展示给大家看,“这是我,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