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9)
☆、朱明(9)
宁惜睁开眼时,天已大亮。
经年累月养成的习惯,她极少睡到这时辰,躺在床上呆滞了片刻,才渐渐回想起昨夜之事,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心中有羞怯,有赧然,然而无悔意,无忐忑,只是一片坦然。
不知何时开始,也许是寒潭池水下紧紧拉起她的那双手臂,是乡间小路颠簸牛车上宽厚的肩膀,是握着她的手并排写下两个名字时浅淡笑意,又或许只是边关囚室中他白衣染血孤身静坐,那云淡风轻的一抬眸。
她一颗心早便被岁月蹉跎,腐朽得不成样子,不敢奢求,不敢祈望,也许从始至终她也不知何为风花雪月,何为男欢女爱,只是偶尔会想和一个人一辈子在一起,开始是林官,后来是长风,现今...是李洛卿。
每一次,她皆是真心实意,不曾半分虚假,然而人事无常,世上太多身不由己,她已尽力,但无能为力。
这次亦然,她性子执拗决绝,一旦应承便至死不悔。只是难免暗自卑微祈求,这一次,真的能走到最后便好了。
这一日,万里无云,日头正好。
院子里分门别类铺满了各种晾晒的药材,不远处李洛卿正在挥斧劈柴。宁惜从屋内抱出被褥搭在竹木架子上,掸去灰尘,小花狗蹑手蹑脚走过来,好奇的伸头张望。
宁惜手中活计不停,却是忍不住时不时偏头看上一眼。
他一身粗布长衫,下摆挽在劲瘦腰间,手起斧落轻松利落,这点小活自然难不住他,难得的是纵然是砍柴斧头到他手里也不见粗俗,旁人拿笔拿剑尚不能比他更姿态洒落,身在世外山野也掩不住那通身的清贵,实在扎眼。
然而看似清风朗月,出格之事却也做了不少...昨夜二人回谷时,夜色已深,他偏偏不肯回房,她站在窗内,他站在窗外就是不松开她的手。好似是什么依依惜别一般,两人相对而立良久,只是说了好些无用的话,譬如明日一早可吃白粥,谷中有只母鹿即将生产云云。
最后他终是低头再次将她吻得气喘吁吁,这才心安理得的回房去。
想起来,她不禁双颊发烫,从前不曾与谁这般亲昵,也不知自己怎么就任他轻薄了去。
余光瞥见他劈完了柴,放下斧子,拭去额间薄汗,她急忙收回视线,装作专心掸被子的模样。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走了过来,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默看着她。
宁惜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匆匆铺展好所有被褥,转身闷头就往回走,却偏偏被那人一步上前直接拉进怀里。
她结结巴巴:“你,你做什么?”
“只是想证实一番,昨夜是否只是我梦痴了的臆想。”他不紧不慢道。
她脸色微红,轻声应道:
“嗯,是臆想。”
“如今这梦莫非还未醒?”
“有可能。”
“那我倒是要多梦上片刻,毕竟,梦外那人可不会这般乖巧趴在我怀里。”
她任他静静抱着,也不知怎地心中雀跃,只愿这一刻地久天长。
“咳咳——”
几声若有深意的咳声响起,越人凤施施然从房中踱了出来。
宁惜一惊,迅速推开李洛卿,转身浑若无事的拍了拍雪白被褥上几条皱痕,镇定抬头道:
“越前辈,陈皮晒干了可要碾碎?”
李洛卿猝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退了几步才站定,一时无言的看着她。
越人凤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到底是没忍心拆穿这拙略到惨不忍睹的伎俩,薅了几把胡子,开口道:
“这个,陈皮的事你看着办,这些日子你多少对药理学了些皮毛,我也就不多说了。不过......日落而息委实是为调养身子而定,挑灯熬夜可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二人同时低头,分外心虚。
“这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以后也不用偷偷摸摸做贼一样了,老夫我也曾年轻过,很是通情达理,你们自行斟酌,自行斟酌啊!”
越人凤一脸心领神会的模样,仿佛意有所指,宁惜脸上挂不住,直接扯了几件衣衫转身走了。
“我去溪边浣衣。”
待她走远了,越人凤才哈哈大笑,对李洛卿道:
“你这小子,倒是沉得住气,这些日子老夫都替你们心急,你再不开口,老夫都要亲自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望着宁惜隐隐羞怒的背影,李洛卿眉目温和,
“劳前辈挂心,她脸皮薄,逼不得。”
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得推上一推才行,否则她那样谨慎胆怯,怎能愿意轻易对他交托。
收回目光,他看向越人凤,
“不知前辈可另寻到了法子?”
越人凤一敛,沉吟道:“性命攸关,她当真下定决心了?再拖下去,这身子怕是要垮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洛卿垂眸轻轻一笑:“可我舍不得。”
“既然如此,便只能用保守的法子了,虽是无害,却麻烦的紧,非长年坚持而不能见效,不过毕竟聊胜于无。”
“越神医。”
李洛卿抬眸,平平开口:“江湖人道,落英谷神医妙手回春,可活死人肉白骨,阎王手下夺人命,晚辈斗胆,请神医实言以告。”
他躬身,深深作了一揖。
越人凤脸色一变,捻须不语,半晌才道:“生死有命,昔日老夫争强好胜,逆天之事做了太多,阴德早损,老来才生悔意。世事不可强求,你莫要学洛书诚之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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