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这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情意,皇上亲手给毁了,那她便也再不需念一丝旧情。
毒是她下的,皇上的病正是她一手酿成的,可那毒药不在补汤里,而在当年成婚时,一生一世的誓言里。
苗疆人供养的痴情蛊,新婚之夜下在心上人身上,有朝一日痴情不在,心上人便也不用在了。
“你……”血肉撕裂,顺着伤口,皇上浑身爬出了无数暗红的蛊虫,他绝望地看着兰贵妃,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有浓黑的血涌出来。
“陛下。”兰贵妃徐徐走到他面前,“你可以违背成婚时对我的承诺,娶妻纳妾,立别人为后,但你不能为了权衡朝臣,纵容皇后害我兄长,当初你还未称帝的时候,是我兄长带兵镇守岭南,替你打下这大齐的江山,你恐他拥兵自重,大可以缴了秦家的兵权,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
“朝堂之事,你一个妇人怎会懂……况且朕……朕也容你报仇了……你将皇后逼死在冷宫,还要如何……”
兰贵妃叹息摇头,“皇后她罪有应得,抵不了我兄长的性命,陛下说我不懂朝堂,可陛下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死在我这个妇人手中?臣妾要如何?陛下听好,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可以不是皇后,但我的孩儿必须是天下之主。”
蛊虫嗜血滋长,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了肉泥。
呼啸的风声忽而平息,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兰贵妃站在士兵中央,提声道:“太子兵变,弑父夺权,宣王殿下赶来救驾,却稍迟一步,皇上遭太子刺杀,殁于寝宫,国不可一日无君,宣王殿下文韬武略,即日继承大统。”
无人敢说话。
兰贵妃看向自己的孩儿:“忱儿,去拿玺印。”
这皇位是你的了。
长夜仿佛没有尽头。
那玺印安静地置于龙椅上,而他只抱着破碎不堪的人离开了大殿之中。
纤细手臂垂落,哗啦一声,他手腕上的念珠断了,顺着威仪长阶,滚得一颗不剩。
胸腔闷痛,温热鲜血猛然从段景忱口中涌出。
原来人的肝肠真的会断,他浑身发软,跪在了地上,搂着怀中的人,低下头,手足无措地贴他的脸,却怎么也感觉不到他气息。
干涩的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母妃……救他……”
伤成这样,怎么救。
兰贵妃平静看着段景忱,“别难过,他活着,本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你而死的。”
第35章
哀风呼啸,尸横遍地,两天两夜的肃杀平息后,皇城归于平静。
非嫡非长的宣王殿下,终于名正言顺成为了大齐天下的君主。
而此刻,他跪在血泊之中,却不见半分坐拥江山的喜悦,无助地抱着怀中破碎不堪的人,麻木的脸颊贴在他唇边,试图感受他的气息,怎奈寒风似刀,吹散了最后一丝温热,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他不敢放手,亦不敢用力碰他,绝望之时从脏腑到每一寸血肉都刀绞般作痛。
但这远不及他为他承受的万分之一。
他用这一身伤,一条命,为他换了身后那高高的王座。
而宣王殿下,只需一身清白地等,等他替自己杀清宿敌,等他去踏平那刀山火海。
当真不必如此难过,正如母妃所说,他不过是一件精心打造的兵器,活在世上的价值,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替宣王殿下扫清障碍。
如今他该做的事做完了,死得其所。
段景忱跪在地上,抱着他满是伤痕的身体,兰贵妃站在带血的寒风中,看着自己孩儿心碎至此,无言以慰。
问世间情为何物,年少之人总是各有各的答案,可活得年岁越长却越不懂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不成人形的腐尸,为她亲手杀死的夫君流下最后一滴眼泪,哀悼昔年的恩情,再没什么值得留恋,转身走了。
段景忱抱着怀里的人一动不动,像是陪他一起死掉了。
不知过了多久,刺骨夜风忽而卷来诵经的声音,由远及近,穿过遍地断肢残躯,超度这些不得安息的亡灵。
僧人手持禅杖,一路念诵着经文走来。
段景忱缓缓抬起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万分小心地将怀里人放下,跪到僧人面前,眼底尽是绝望,平静地把头磕在地上,“求住持师父,救他一命。”
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帝王,怎可如此卑微,给僧人下跪。
住持提掌行礼,声音空旷:“阿弥陀佛——”
那夜后,宫人用了整月的时间,才终于清理干净皇城里的血迹,尘埃落定,一切归于平静,太子生前所有罪证被公之于众,身为一国储君,结党营私,纵容党羽鱼肉百姓,致使上万人受灾,后又弑父夺权,重重罪行累积,天理难容,虽身死,仍要受尽世人唾骂。
至于他是否真的罪该至此,不需深究,成王败寇,世人从来无需知晓全貌,更无需知晓皇权背后的血腥纷争。
一月后,新皇登基。
震慑天地的钟磬声响彻整个京城,天下伊始,万民庆贺,庆贺大齐迎来圣明君主,实乃江山之幸,百姓之福。
他一身秀金衮服登上高台,冕旒垂在额前,遥望文武百官山呼万岁,俯首叩拜。
自古以来,帝王为何皆以孤家寡人自称,如今他站在这个位置上,终于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