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殊途同归288
◎行过的每一寸土地,我都眷恋◎
韩昭昭收到这封信的前几天, 匈奴还处于一片混乱当中。
老单于已死,几个儿子围绕着单于之位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其中,以右贤王势力最大, 可惜,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老单于的另外几个儿子又联合起来,击杀了右贤王, 接着,几个人之间又争斗起来, 总算决出一个胜负, 立了新单于,但是损失十分惨重。
而江星阑趁此内斗的机会整理右贤王的旧部,又收拢了部分流落在匈奴境地内的中原人。
这一晚上,是她这些重整起来的军队与匈奴新单于角逐之日。
入夜了, 草原上一片耀眼的火光,两边匈奴的军队对峙,马的嘶鸣声,刀剑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哪怕这场战争没有打起来,双方也已经是跃跃欲试了,恨不能立刻冲上沙场, 决个高低胜负出来,两方相隔的都是血海深仇。
“将军,单于唤您。”
匈奴人用了中原人的称呼, 唤江星阑为将军。
他指了指远处的那间坐落于低矮起伏的山丘之下的帐篷。
“好, 我过去。”
江星阑的眼中有火苗在跳动, 微微一笑, 挥挥手, 点了几个随从跟着她。
这位新单于是老单于的小儿子,是右贤王的弟弟,也是有些能耐的,手里掌控了些兵马,当年,也是颇受右贤王重视。
没想到,她用了些手段,也让他升起了追逐权力的欲望,加入了这混乱当中,成了这些兄弟当中暂时的赢家。
这次,是他们二人的决斗,一边是疲弊之兵,一边是乌合之众,都不愿意再去打了,也耗不下去了,便将生死放在了两边的首领身上。
这回,是两个人走进屋子,可最后出来的只能是一个人。
江星阑没有丝毫的慌乱,带了几个人,步伐稳健地进入营帐当中,果见单于乌顿端坐于营帐中,举了一个大碗,在饮酒。
酒是好酒,也是烈酒,甫一挑开帘幕,便嗅到了辛辣的气味。
“我就知道,你会来,要不要喝一碗?”
见到她,便倒了一大碗酒,清亮的液体晃动。
“不喝了,我受不住这么辛辣的味道。”
江星阑拒绝,他只是笑笑,也没有再说什么,抑或是逼迫她喝下。
“姑娘的手段可真是高超啊,不费一兵一卒就挑动起内乱来,让我们损兵折将,弑父杀兄。”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有欲望。”
江星阑坐下,烛火下,几根纤细的手指动了动,缓缓开口道。
她开口笑了,平淡却有暗藏深意。
“姑娘手段真的是狠辣又会把握人心,敌得过千军万马,也敢来赴我的邀约。”
“怎么,你不是也来了。至于这手段,也是在这么多年的落难生活当中摸索出来的,若是没有这觉悟,怕是早就成了一缕亡魂,被秃鹫啄食。”
她坦然地将痛苦娓娓道来,回忆起来的时候,似乎也在她的心里激不起来太大的波澜。
“姑娘若是胜了,是要带着军队回到中原,支援陈子惠一行人?”
“是。”
她直言不讳。
“拿着匈奴的军队支援中原,这便是你在匈奴这么多年忍气吞声,遭受无数谩骂也要做的事情吗?”
“是,因为我是中原人,我的身上流淌着的是中原的血脉。离家去国千里,无时无刻不想归家。”
因为侵略与两族之间的融合,匈奴人当中也有不少是中原人,其中的恩怨纠缠,所谓的归家,也有带上他们的意思。
说这句话的时候,江星阑缓缓起身,烛火勾勒出她身形的剪影,婀娜多姿,不由引得人往此处多望上几眼。
当年,也就是这么一望,便引得他神魂颠倒,不可自抑。
一步步攀上争夺权力之路,也是为了夺得她。
在江星阑走过来的时候,他立刻警觉起来,手握住了腰间的佩刀。
江星阑走到他的身边,揭下来那层覆在脸上的面具。
风溜入帐中,吹拂起她的衣衫,烛火下,她轻轻地笑着,像天上的明月,那一刻,想撷取明月揉碎在水中。
可是,这明月不是寻常的明月,带毒又带刺。
思绪飘忽,可是下意识里却是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
“你想回家,回你的中原,你拿匈奴当做什么,利用完了就走?”
乌顿清了清嗓子,掩饰住略显干涩的声音。
“生我的故土我不忘,欲归乡,欲她太平,又怎么会抛弃养育我的土地?”
“当年的逃难路上,每一寸土地和居住在上面的人都为我提供过庇护,不论是中原人还是匈奴人,面对他们,我都是感激不尽的。”
烛火洋溢于她的脸颊之上,微光下,能见到她隐隐约约的笑意。
这是第二次见到她真容之上的笑容。
第一次,还是在他的哥哥右贤王权势正盛的时候,他进入营帐见到江星阑跟在右贤王的身后。
见有人而后抬头,惊鸿一瞥,铭记于心,再不能忘。
历经沧桑,目睹过人间的疾苦,仍能绽放出这么摄人心魄的笑容来。
他就这样望着她的容颜,思索着她所说的话,忽地,耳畔一道风划过。
紧接着,匕首刺入他的腹中,血如流水般喷涌而出,刹那后,是剧烈的疼痛。
“你……”
乌顿的手颤抖着,欲要投掷出手中握着的刀,予以她一击,可他的手没有了一丁儿点的力气,慢慢地垂下。
江星阑抬起手来,喂了他一丸药,暂且止住了他剧烈的疼痛。
“对不起。”
那张遍布笑靥的脸霎时滚下了泪珠来,滚烫滚烫的,掉落在他的衣襟上,沾湿了一小片。
“可我说的话,都是作数的,行过、住过的每一寸土地,我都眷恋。”
“真的?”
疼痛轻微了不少,可失血过多,他的意识渐渐涣散,嘴唇慢慢变白,嗫嚅着,问出这句话来。
“真的。”
“可惜啊,我们不是同道之人。”
乌顿拼劲力气,说出来这句话。
从前,她跟着右贤王,后来,争权夺利之时,他为匈奴的宗室将领所裹挟。
他的声音太低了,江星阑需要凑得很近才能听到。
他的血流到江星阑的甲胄之上,之前从未有过一刻,她靠他靠得如此之近。
“可是,我们所期盼的,不一直都是太平吗?或许,过不了几年,你的故乡上就会牛羊遍地。我会尽力的。”
战争是最消耗人的东西,伤亡惨重,往往是两败俱伤。
他看到她的容颜,思绪随着她的话语而飘忽。
他似乎见到草原上成群的牛羊,风吹过,拂动肥沃的牧草,牧童吹奏羌笛,夕阳之下,驱赶着羊群,远处,似乎有烟火,在招引着他归家,安静而祥和。
这个梦很长,直到他生命的尽头。
这件事,必须由她来做,他为诸多贵族将领所推举,身上所束缚的枷锁太重,只有她才能破开这枷锁,给予这片土地新生。
可是,一山不容二虎,走进帐篷的是两个人,走出去的只能是一个。
壮年之死,甚是遗憾,可是在这场梦里,他们二人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乌顿的气息渐渐消失,江星阑才把他的尸身放下,缓缓走出营帐。
方才乌顿布置在帐篷当中杀手,悉数为江星阑所杀,当她独自一人走出帐篷,身上沾染大片鲜血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然知道了结果。
单于的事务暂且由她来代理。
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收拢了乌顿的军队,留下部分信得过的人驻守在匈奴境内,其余的则跟着她返回中原。
虽说是疲弊之众,但依然对着中原的士气有着分外大的鼓舞作用,一个能解决了千年恩怨的首领,不是一个能让人放心把身家性命托付给的首领吗。
何况,看守周灵所挟持的将领家属的人当中,还有许多是匈奴的内线,周灵年少,怀了一腔志向,把匈奴当狼,想在自己的手中解决了中原内部的矛盾,稳固了自家的统治。
可是,他忘了,楚王当年联合匈奴,有太多的匈奴人参与到其中,接过了楚王这一摊子,短时间内就是再想,也无法将匈奴的人拔除。
不过,无论如何,她总是能踏上阔别多年的故乡了。
翻过一栋栋山,淌过一条条河,周围的景象从草原变成了绿油油的麦田,时而见到农家与耕牛,傍晚,还能见到飘散到天空上的炊烟,在召唤着漂泊的游子归家。
当年,她也走过这条路,曲曲折折地,时不时地钻到山里,躲上一阵子,母亲单薄的身躯和尚年幼的她承受着瓢泼的雨水,那时候,抬眼望去,天都是晦暗不明的。
不过,现在好了,京城的人在盼望着他们归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