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106
她是一个纯粹的人,本不该承受这些,而他也远没有她说的那么好。
受之有愧。
只是受之有愧吗?可为什么眼眶发酸?
杨暹垂下眼,握住祁一桐的手腕,沉声道:“至少,让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祁一桐放下捧着他脸颊的手,看了看这个摄影棚,“我接下来要去旅拍了,居无定所,这个房子本就租到6月,你先替我保管吧。”
“还有糊糊,糊糊喜欢你和端午,能不能帮我照顾一段时间?”
杨暹紧紧地锁着她的眸子,“要去多久?”
话音出口,方醒悟自己或许已经没有资格问这么多,但他没有退让,依旧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或许今年都在外面了吧,散散心。”
散散心。
杨暹眼睫一跳,心口再次被触痛。
“什么时候走?”
祁一桐看了看手机,杨暹视线落过去,八点二十。
“十点一刻的飞机。”
十点一刻,从这里开到虹桥要一个小时。
两个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杨暹有些意志低沉地开口:“上个月断联,是在做手术,后来一直在复健。”
即使她已经猜到,且决意离开,他还是向她解释了始末。
祁一桐回话:“嗯。”
又问:“严重吗?”
杨暹看了她一眼,这次没再敷衍,“切除了一截坏死的跟腱,三个月之后能开始重新练舞,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我没有把握。”
祁一桐低下头,默了默,接着用轻松的口吻安慰他;“没事的,你是杨暹,你一定可以。”
杨暹笑了笑。
祁一桐转而谈起别的,“你之前说想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杨暹嘴边笑意淡了淡,“一支舞。”
一支以她为灵感的舞。
可惜他日夜复健,也只恢复到能走路的阶段。
杨暹无意识地收紧掌心,却忘了还握着她的手腕。
祁一桐吃痛,轻轻抽了声冷气,杨暹慌忙松了松掌心,却还是抓着她。
“抱歉。”
祁一桐没有注意他的动作,朝他浅浅笑了笑,“你这个礼物,我很早就收到了。”
杨暹不明其意,抬眼望她。
祁一桐从地上站起身,往外走去,“你等我一下。”
杨暹的掌心随着她的离去空了,温热的触觉还留在肌肤上,他抿紧了双唇,血色尽失。
祁一桐回的很快,脚步沉重,搬了一座半米高的方形壁挂,“咚”地一声放在他面前。
仔细一看,是一个白色的内嵌雕塑,雕的是雪山。
祁一桐冲他笑笑,“你看着。”
只见她在雕塑后侧摁了摁,顶部亮起一盏小灯,暖黄色的光影错杂下,白色雕塑的细节显现出来——
沟壑嶙峋,连绵起伏,着光处是白色的积雪,阴影处是灰色的岩石。
而在山峰之上,有一处凹陷,赫然是一个跳舞的小人。
“我已经得到了我人生最好的礼物。”祁一桐蹲在他旁边安静道。
盯着这座雕塑,杨暹陷入长久的不语。
巨大的、名为苦涩的情绪,层层包裹着他。
“这些你都不要了吗?”良久,他问。
“嗯,送给你,如果你不想要的话,就丢了吧。”祁一桐坐回了墙脚。
“谢谢,我会收好。”
杨暹落下目,忽略了她后面那句话。
两个人肩并着肩,靠坐在墙边,仰望这一室的回忆。
祁一桐突然指着一张照片,“你看那张,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脸这么臭?”
“为什么?”
“你当时被一群女生搭讪,因为懒得应付就说自己是gay,然后和她们一起的真的有gay,也来找你要电话,哈哈哈哈。”
杨暹唇角微扬,“是吗?”
“怎么不是?还有那张……”
……
“居然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时间真快啊。”祁一桐有些惆怅地叹道。
杨暹头抵着墙,视线在那些照片上流转,听到她突然叫他:“杨暹。”
“在。”
这声“在”,让两人同时愣了愣。
以前她喊他,他都是回“嗯”。
自从她被人尾随堵在家里后,她再喊他,杨暹都是回“在。”
这些往日习以为常被忽略掉的细节,在这一刻都变成了细小的钉子,狠狠地凿进两人心里。
“杨暹,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
“你希望……”,杨暹停住,他想说你希望的话,可是祁一桐会认为他在怜悯她。
他薄唇微颤,改口道:“是。”
祁一桐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杨暹,我真的不怪你,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有一天你真的能爱上一个人,但我也希望这个过程你不要吃太多苦。”
杨暹转头看她,她也眼神柔和的回望,像每天起床和入睡前那样寻常的叮嘱。
“复健不要太着急,养好了再开始,循序渐进,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走了,你打个车回去吧。”
杨暹眨了眨眼睛,感到脸颊凉凉的,但他知道他其实没有落泪。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祁一桐站起身,如同五年前那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的世界。
直到关门声响过不知道多久,来电铃声打破了一室寂静。
杨暹动了动酸涩的脖颈,把视线从空无一人的门口转回来。
打过来的人是高龚民。
“喂?你还没结束呢?”
“结束了。”
“那什么……你没真跳吧?”
“喂?怎么不说话?”
“没跳。”
人类的悲欢难以相通。
高龚民庆幸地直笑:“这就对啦,你说送什么礼物不行,哪就急这一两天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跳给她看。”
没有机会了。
杨暹挂了电话。
手机坚硬的触感自掌心传来。
那里十几分钟前还握着另一个人的手腕,她的脉搏,她的温度,他都攥在手心里。
可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杨暹靠在墙上,举起这只手,透过指缝看见这满室的照片,和那座雕着他的雕塑。
半响,喉咙里溢出一声气音,竟是低笑起来。
空档的摄影棚里回荡着他低低的笑声,从这头传回那头,清清冷冷,像是哭泣。
——祁一桐,你何其温柔,何其残忍。
——祝我有一天能爱上别人,却又要留下这些,告诉我,你努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