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只要一个钟雾青。125
雾青还是存留在某个角落,安然生活,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呆坐半个小时,天快黑了,就下山去。
下山的路依然波折,树枝勾她衣服,灌木丛划伤皮肤,偶尔会被蛰伏在枯树堆里的粗大树根绊一脚。
一次,她的脚不小心卡在树根空隙,抬脚时摔了一跤。好在只是小磕小碰,除了手心擦破点皮,膝盖流点血外,并无大碍。但她突然有点累,干脆就跌倒过的地方坐下来。
听山风穿林。这里足够寂静,寻不到除她外另一个人的存在。
她缓慢用手指蹭掉嵌进肉里的沙粒,血珠便从中渗出来。
太安静了。
心里头的埋怨就多了起来。
她对着空气说:“下山的路我不会走,你怎么不教教我。”
那天过后,江妍没再上山去。
新的一周,日子依然是平稳有序的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除了没有情感外,正常运作是可以的。江妍没觉得哪里有变化,毕竟她原本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周五上完班,江妍收到一条消息。
是高中老友何昭发来的。
“高中聚会要不要来?”
“有谁?”江妍问。
何昭说了一连串熟悉的人名。
江妍觉得古怪,少了点什么。
“雾青呢,你怎么不问她?”
何昭打了个“?”。
紧接着一个语音电话就拨了过来,何昭的音量很高,刺得耳朵疼。
“雾青她不是……”他话不讲明白,甚至还掐掉半句,深吸一口气后,话语透点小心,“江妍,你忘了?”
“你去问问她吧。”
说完这句后江妍立刻挂断电话。
后面的话不是她想听的。
只是何昭的信息还在不断发。最后江妍不得已,连内容都不看,发了个没事,以打消他的担心。
下了班即刻迎来双休,无所事事的江妍决定去趟酒吧,心里堵得慌,她想喝酒应该能消解一下。
在吧台坐了近一个小时,江妍手边逐渐多了两三个空酒杯。
转换灯的光束迷幻纷乱,她看见空中漂浮的微粒,随着不知哪来的风而流动。
这时,一个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在她对面落座,笑容温和,她妆容偏素,倒把那眼睛显得明亮,也因此,当她视线定格在自己脸上时,目的性就更强了点。
她问:“一个人吗?喝这么醉?”
江妍不答,拿起酒杯,仅剩的一口酒落入口中,没了。
很快,手边递来一杯新酒杯。琥珀色的酒液盛在其中,水平面在轻轻晃动,握住酒杯的手修长,指甲圆润,没有涂指甲油,没有做美甲——最原始的,最无害的样貌。
此刻它隔着杯,来到自己空的手心,如果能够忽略那指尖滑过手心时起的痒意,江妍可以当她只为送一杯酒。
事实上,这个酒并不是免费的。
女人收回手,静静看她,含笑着,很温柔,似是等她回答。
江妍推开了酒,说:“我不是。”
女人脸上的笑凝固片刻,她略显讶异,但仍旧镇定自若,复又笑起来,“抱歉,我还是第一次看错。”
江妍淡声说没事。
又一杯酒入肚,女人没有走,她支着脑袋看江妍,这次的目光并不过火。就像在看一场电影,电影里有江妍,她只是纯粹地欣赏画面,仅此而已。
电影播放过半,第五个酒瓶空了,女人忍不住说:“少喝点酒,不然更不开心了。”
再后面,吧台喝酒的人变少了。
后来女人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开个玩笑:“如果没人接你,我可以帮你叫个车。”
江妍谢绝了她的好意,在女人转身后开口,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我有人接的,打个电话她就会来。”
像是为了去求证。她从兜里摸出手机胡乱地按,凭着内心那点无来由的冲动,摁下一长串号码,播了个电话。
那边显示无人接听。
震耳欲聋的DJ打碟,欢腾鼎沸的舞池,无数扭动的身躯……激情澎湃的声音潮水般涌来,将她团团包围。
可时间陷入无止境的沉寂。
听筒里冰冷的女声将周遭的一切隔绝,它不厌其烦地复述第三遍,第十遍,第无数遍。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sorry……”
终于,电话有了回应。
……
“喂,江妍?”
“你怎么了?”
“哈哈,怎么不说话,找我什么事,我刚下班呢。”
“江妍?你在听吗?”不稳的电流让话筒发出些许失真的杂音。
“……江妍?”
“在。”江妍的喉头发紧。很堵,很涩。
“想你了,想和你说说话。”
天光乍亮,日光覆盖室内的昏暗,挤入各处阴暗的角落。
绝情地将好梦打碎。
江妍睁开眼,怔怔然看着突如其来的光线。
窗前有个身影。赵曼殊正背对着她,将窗帘缓缓拉开。
越来越多的光透进来,江妍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直到视线被灼伤,视野成为模糊的白。
“你打算一直这样过吗?”赵曼殊转身坐在窗前看她,摸她略微浮肿的眼皮。她说不出责备的话,到头来只剩浓浓的担忧。
“刚才你手机响了。你公司的,问你身体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够上班,我和他们说你晚点联系他们。”
“嗯。”
赵曼殊顿了顿,似是拿她这样没有办法,她轻轻叹气,“妍妍,两天了,你不能一直这个状态。”
江妍闭上眼,说:“我不知道了。”
倘若闭眼入睡,就能再多见几面,她宁愿长梦不醒。
但清醒总是占据生活的一大部分。
要用“她一定不希望你这样活”的理由活下去,不过是比本能驱使下的行尸走肉多一分无力的支撑。
在钟雾青真真切切地死在面前时,她没有特别大的感觉。
眼泪好像从钟雾青合上眼,没有回应后就流干了,此后没再落一滴泪。
因为她太像睡着了,钟雾青那么爱恶作剧,说不定是装的。
会在某天突然出现在面前,就像当年刚认识的时候。从身后,突然跳到自己跟前来。
她总是这样想。
钟雾青躺在树下时想,在她怀里冷掉时想,在她推进焚化炉时想,在她入土时想。
可是钟雾青一次都没有出现。
“妍妍,别哭了。”
眼尾被人在轻轻抹着。
视线缓慢聚焦,江妍看见赵曼殊眼眶红红的。
她按下那只手,任由眼泪流。
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她低估了一个人死亡带来的后劲。
这个人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等某天察觉时,所有勉力维持的精神便可以被全数摧毁。
用接不通的电话,缺失的空位,永久停留在某个时间点的聊天记录,不断提醒你这个人早已消失在世上。
她心里总在问:雾青……你怎么还不出现。
答案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其实骗自己没用,不去听何昭的后半句也没用。
她始终清醒着。
“妈……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我只要雾青。”
“我只要一个钟雾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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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写完“断尾壁虎”那章后来了灵感,中途摸鱼写下来的一个小情节,那会经常听《漠河舞厅》。
后来想作为一个番外,便一直放在文档末尾,今天修好了,可以给大家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