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杀鸭31
下周三开始放七天长假,这周日因为调休还得继续上课,所以宿舍里平日周末回家的同学几乎都按兵不动,这让余让感到窒息。
最近虽然没起什么风浪,那晚后孟宇麟也没再招惹他,但余让在宿舍里依旧是个透明人,于他而言这个不足二十平的小房子里只有一方床铺是属于自己的。
周六他起了个大早,校门口的早餐千篇一律没了胃口,郑鹏鹏提起过,说镇上最好吃的早餐店在车站附近,连接着最热闹的菜市场,叫小彬饭馆。
余让步行了十几分钟才到,小镇上的大爷大妈起得比鸡早,十字路口转角处的几家早餐店生意都不错,目的地就在其中,但是味道……只能说差强人意。
他干完一屉小笼包、半碗拌面和一杯豆浆,一边结账一边思索着等会儿是直接回教室写作业还是去唯一的书店逛逛。余让想起上回去买书的时候老板偷摸塞给他两本十八禁漫画,真让人头疼。
收回零钱,余让转身走下台阶,原本就喧嚣不止的闹市突然传来几道交错的怒喝争吵,伴着尖锐的女声嘶叫,一只空碗猝不及防地摔碎在他脚边。余让还没来得及分辩冲突的来源,身后的桌椅就被掀翻在地,前一秒还在烙饼的大叔抄着擀面杖就把隔壁揉粢饭团的大哥摁在地上,挥拳砸了下去。
余让呆愣当场,直到被路过的某人卡着脖子拖走。
“哪有凑这么近看热闹的。”盛燃叼着半截油条,把面如菜色的某人带到马路对面,嘲笑道,“不是吧,这都能把你吓到?”
不是拎着啤酒瓶跟人干架的时候了?
“没……”余让深吸几口气,“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盛燃没当回事,用餐巾纸包住油条斯文地咬下一口:“正常,开门做生意总有矛盾,下水道堵了,桌子占道了,客人被抢了,谁都不乐意吃亏,没工夫讲道理,那就干仗呗。”
也许病态的并不只是十三中。
“你来这吃早饭?”盛燃问他。
余让嗯了一声,想起他今天要去县城,不然就这闹钟应激症患者不可能起这么早。
盛燃啧啧两声:“离学校这么远,你可真有闲情逸致。”
“早知道碰上这种事,我宁愿啃面包也不来。”余让观望着愈打愈烈的人群,指着刚才出来的早餐店,“同学说这家小彬饭馆的早饭特别好吃,特意来试试,可能是我抱的期望太大了,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
“文盲。”盛燃说。
余让:“……”
盛燃:“你瞅瞅第二个什么字?”
能他妈什么字!
彬呗!小彬饭馆的彬呗!
哎不是,等等……
“小杉饭馆?”
靠,那他妈也是郑鹏鹏文盲!
盛燃按住他的肩膀,带着他逆时针转了90度,冲十字路口的另一家早餐店抬抬下巴:“你找的应该是这家店。”
“小丘饭馆?”余让皱起眉,“我应该还没失聪。”
“小兵!兵!”盛燃在他耳边叫唤,“人家底下两只脚掉了,你没看到那俩位置颜色都不一样吗?”
余让:“……我好像有点瞎。”他听到身后之人不加掩饰的笑声,气息喷在耳旁,莫名泛痒。
他挣开盛燃,别扭地抓了抓头发,转身想走。盛燃勾住他的衣摆,问他去哪。
“不知道。”余让如实说。
盛燃拽过他:“那就跟我去城里,刚好我一个人路上无聊。”
面对这个人,余让似乎失去了说不的能力。
二十公里外的小县城热闹招摇,新华书店旁的老牌西餐店装修后焕然一新,他们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置,盛燃咀嚼着干瘪的披萨,忍不住连连摇头:“这破地方连家必胜客都没有,等我读完高中,死都不来这里了。”
余让喝饮料的动作一滞,他与盛燃相遇在十三中这座无人问津的孤岛,他们头顶都悬着一串倒数计时,待一切归零,他们分道扬镳,或破浪冒险,或沉入海底。
比起不堪的当下,未知的将来似乎更让人惶恐。更让余让感到窒息的是,他的未来里并没有一个叫盛燃的人。
这种滋味太奇怪了。
买好颜料又逛街搞了两套秋装,等他俩慢悠悠吃完这顿午饭,盛燃还意犹未尽,提议去看场电影,然而事与愿违,商场顶楼的小电影院门口罗雀,临近假期排片却寥寥无几,最近一场在下午三点,等电影结束回镇上的客车都没了。
“你不是要画画么,早点回吧。”余让劝他,但盛燃显然不甘心,去售票台找人聊了几句,垂头丧气地回来,嘟囔着:“国庆节也没什么好电影,烦人。”
余让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为了等待假期的来临,他想起之前盛燃说过他朋友过段时间来看他。
朋友……
“你女朋友是不是国庆节来找你?”余让问他。
盛燃挑了挑眉,笑着未置可否。
余让恍惚地心酸,他再也不会像这样满怀期许地等待一个人了。
拎着加冰的布丁奶茶回到小镇,吴豆豆家院门大开,余让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盛燃很快明白了,“没狗。”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这么怕狗!
“你别唬我。”
盛燃叹了口气:“大白前阵子被卖给狗肉贩子了,豆子亲手牵去的,老二哭了一天。”
这么大一方院子,连一只狗都容不下了吗?余让不知说什么,自己跟被卖掉的大白又有什么两样。
“老二!”盛燃提着塑料袋往里走,提高音量又叫了两声,“来喝奶茶啦!”
刚进院子就被脏兮兮的吴老二撞了个满怀,小胖子呜呜哇哇地抱住他,嘴巴里说着什么爸爸,醉了,砸,坏掉……
盛燃无奈,一听就知道肯定是老二他爹又醉酒闹事了,他把奶茶塞进老二手里,求这人家唢呐别嚎了。
“盛燃。”余让走过来,抬手指着左前方,微微皱起眉。盛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小平房的木门坏了,其中一扇颤颤巍巍地挂在门框上,地上散落着一地杂物,木板,碎屑半成品的木桶,还有各种工具。
他脑袋嗡一声炸开,坏了。
盛燃推开吴老二冲到房内,在一片狼藉中找到了碎成几瓣的尤克里里残骸。雕刻着“qn”字母的面板就躺在脚边,灰头土脸一命呜呼。
“我!操!!!”
余让被盛燃震天的怒吼惊得虎躯一震,捂住老二的耳朵躲在门外。吴家爷爷听到动静,蹒跚着步子走进小木屋,盛燃蹲在地上,手里握着破碎的琴身,因愤怒浑身都在发抖。
“小盛……”老人搓着手,难为情地开口,“豆子他爸喝多了,我……我拦不住……”
这个男人到底还要把这一家拖垮到什么程度!
在一家老少最需要他的时候伤人入狱,两个儿子被人前前后后戳着脊梁骨谩骂,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以为是苦尽甘来,没想到只是把可怜的家人拖入更深的深渊。
吴豆豆放弃了学业,吴老二每天过得胆战心惊,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起早贪黑卖菜换钱,去村里吃个酒席都不舍得坐车,硬是生生走了一个小时的路。
这几天积攒的怨怒瞬间喷涌而出,盛燃腾地站起身,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就要冲出去。老人吓了一跳,张开双臂用孱弱的身躯挡住他:“小盛,你别打他,他喝醉了不知道……你……我赔你钱,你别打他……”
老人干枯的双手在兜里翻找,好半天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零钱:“小盛,你看够不够,不够我再去拿。”
盛燃一颗心起落跌宕,他的确恨不得把那不成器的男人狠狠揍上一顿,可看到老人泪眼婆娑的面庞时又不免动起了恻隐之心。
“二哥,你不要打我爸爸,呜呜呜……”吴老二抽抽噎噎地靠过来,手扶着门框直哆嗦。
盛燃彻底熄火了,他大可以凭着自己的一腔怒火肆意发泄,可之后呢?
他不能让千里之外的吴豆豆还天天挂心着这里的一片泥潭。
算了。顷刻间身上的力气败了个干净,盛燃闭了闭眼,如鲠在喉。
就在这时,只听屋外一声闷响,醉意朦胧的男人四脚朝天地摔在地上。惊恐地望着凌厉的少年。
余让提着菜刀,一脸冷漠地走到菜地旁的鸡鸭圈,提溜起一只嘎嘎乱叫的鸭子。西下的日头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少年逆着光,倨傲地站在男人面前,将挣扎的鸭子一刀抹了脖子,然后扔在他身上。
“下次你要还敢喝醉了乱来,鸭子就是你的下场。”余让冷冰冰地说道。
盛燃:“……”
事情发生得突然又离奇,吴老二钻进他爷爷怀里,埋着头不敢看。
男人沾了一身臭烘烘的鸭血,尚未退干净的醉意顿时釜底抽薪,他在狱中见过各种各样的牛鬼蛇神,却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男生这般,他甚至一点儿不怀疑这把刀会真的招呼在自己身上。
他连滚带爬地跑回房间,认识到这并不是一场梦。
余让把带血的菜刀放进水槽里,顺便洗了个手。
盛燃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郁闷的情绪烟消云散。
“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杀鸡儆猴。”余让说。
盛燃笑了起来:“那你抓的是鸭子呀。”
“鸡不如鸭子好抓,太能跑了。”余让瞄了死鸭子一眼,又转头冲盛燃吩咐道,“付钱吧。”
“什么钱?”盛燃有些懵。
“鸭子啊。”余让啧一声,笑得灿烂,“谢谢盛老板,今晚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