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92
谢忱道:“我请太医过来。”
沈蜜儿微怔,她动了动唇,声音虽轻,答得倒是干脆:
“我没事,不用请太医。”
在来文华殿之前,她的小腹只是隐隐有些酸胀,除此以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不适了,或许是方才她情绪有些起伏的缘故,这股酸胀感突然变为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似乎有一根锋利的细线在小腹里研磨着她的血肉,只要她稍稍直起腰或是呼吸得用力些,那根细绳便会骤然绷紧,牵动她的所有痛觉。
沈蜜儿鬓边渗出细细冷汗。
光是与这股疼痛抗衡,就已经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就连谢忱的目光再次向她望过来,她也无心再去分辨他的神色。
她用已经凉得像冰块的手掌贴上小腹,试图缓解少许疼痛。
虽说月事并没什么好避讳的,但至少也算是件私密事。
若是传出去天子在文华殿因为她的这事大张旗鼓地请太医过来,听起来总归不大好。
沈蜜儿她也并非没有痛过,往常都是过一会就好了,况且近些日子她的体质还比从前强了些,应当很快就能缓过劲了。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没等小腹处的刺痛如她所期望的那般缓解下来,她忽然被谢忱顺着她的手腕拉扯过去,然后被按在他身侧坐下。
谢忱扬起声线唤外面人进殿,又用他搭在她腕上的那只手去探她的脉搏。
突如其来的挪动让沈蜜儿下腹的疼痛更加重几分,她倒抽一口冷气,到底没忍住瞪了谢忱一眼。
殿外响起极规矩的脚步声,殿门半开,有內侍恭敬候立等待吩咐。
沈蜜儿朝门外望了一眼,有些抗拒,于是她抢在谢忱还没开口之前,调动起力气,直起腰,勉强在他耳边轻声又迅速地解释了一句。
谢忱顿了一下。
他面上神色不变,朝殿外的內侍淡淡道:“没事了,出去。”
文华殿的殿门轻轻阖上,殿内又只余他们二人,寂静得落针可闻。
谢忱揉揉眉骨。
他看向沈蜜儿抿起的唇角和因疼痛而苍白的面颊,是一副很倔的逞强模样。
“你是很能忍疼?”
他叹口气,然后揽住她的腰腹,让她坐得能更舒服些。
沈蜜儿后背靠着谢忱,这让她十分不自在。
她才忍着痛把臀往座椅前面挪了点,手掌却又被人捉起,随即有一道力道在她的左手虎口处不轻不重地替她揉按起来。
谢忱略带薄茧的指腹按上她的手背,弄得她手上的皮肤有点麻酥酥的,小腹处的疼痛却似乎有在逐渐地缓解。
她看了一眼谢忱指尖揉按的位置,然后把手往后缩了缩。
“我好多了,已经不痛了……”沈蜜儿轻道。
她试着直起腰身,下腹处的痛感又变回让人尚能忍受的范畴。
她这样说了,谢忱却依旧没有收回手,而是继续保持着将她虚揽在怀中的姿势。
或许是因为疼痛的舒缓,沈蜜儿的腰背不再如方才那般僵硬着。
颈侧时不时能感受到谢忱的呼吸轻轻掠过。
沈蜜儿轻轻蹙眉,她与谢忱之间的氛围一时变得有些奇怪。
明明不久前才并不愉快地争执过,现下却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与平和。
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沈蜜儿蜷了蜷手心,她目光看向谢忱骨节分明的手,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开口问:“你…陛下怎么会按的?”
“之前孙莹莹教的。”
谢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语气淡淡,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莹莹……
乍听孙莹莹的名字从谢忱口中说出,沈蜜儿顿住了。
当时沈安的病不能拖,沈蜜儿离开岷州时走得很仓促,只来得及把家里蚕房中的小蚕留给了绸庄的钱阿嬷,把大黄托付给了莹莹。
沈蜜儿轻轻地抽了抽鼻子。
不知道莹莹现在怎么样了?
孙莹莹她醉心医术,以后肯定会继承她父亲孙大夫的医馆,继续行医救人,莹莹在医术方面,说不定能有比她父亲更高的造诣。沈蜜儿禁不住弯了弯唇角。
一道视线落在她脸上,沈蜜儿下意识回头望过去,就见到谢忱在看着她,神情似笑非笑的。
沈蜜儿反应过来,察觉到自己脸上不自禁的微笑,也愣了一下。
她抿了抿唇。
也许是小溪村和孙莹莹的缘故,两人之间那种别扭的气氛似乎在一点点软和下来。
不论因为什么缘故,她与谢忱共同分享过一段小小的,相同的回忆——这是一件不争且难以回避的事实。
沈蜜儿回想起来了,之前她第一次来癸水,孙莹莹被沈安请到她家中,莹莹临走前似乎是恰好在屋外遇上了谢忱。
当时莹莹把谢忱当做她的未婚夫看待,还对着谢忱嘱咐了一些话。
至于莹莹话中的内容……
沈蜜儿当时完全不知道莹莹对谢忱说了些什么,现在才多少有些回过味来,耳根下意识地有些发烫。
“别再生气了。”
谢忱向她低低道。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然后长指轻轻收拢,包住了她的掌心。
她与他掌心相扣,连同沈蜜儿腕上的那只圆润玉镯一起,严丝合缝地紧贴着。
谢忱的嗓音清冷低沉,缓缓地流淌进她的耳畔,两人掌心相贴处的温度似乎变作烫到有些灼人的程度。
沈蜜儿闭了闭眼,她想,当谢忱耐下性子来哄人的时候,应当鲜少有人能够抵挡得住。
分明他只是拉了下她的手,却让她莫名感到一阵阵心悸,这让沈蜜儿不得不小心地控制好她自己的心跳。
好在谢忱很快松开了她的手,“你不舒服,我让人早点送你回寝殿休息。”
……
沈蜜儿心中大概知晓,天子领兵出征在即,朝堂之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提前安排,光是看谢忱桌案上的那些堆叠的奏疏和公文,就不难猜到他肯定不会留她在这太久。
尽管如此,听了谢忱的话,沈蜜儿仍是极大地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从文华殿落荒而逃。
她怕再晚一点,就真的会被谢忱引诱深陷,然后将一颗心也交付进去。
毕竟现在也只有她自己的真心,是她唯一能够自己控制的东西了。
两日后,谢忱前往洛阳抽调兵力,然后向东进军。
那日寅时初刻,沈蜜儿卧在榻上,就听见军阵与马蹄行过宫门时磅礴的隆隆声响。
在谢忱的要求和布置下,她还是住进了东宫。
东宫的一切随她取用,不过沈蜜儿待得最多的地方还是谢忱在东宫的藏书库。
藏书库里的籍册浩如烟海,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除开君臣孝义,治乱兴衰与兵法这类的书册,谢忱的书库里居然还藏有许多有关于经商与农牧生产之类的书籍。
沈蜜儿心情复杂。
大晋的纸张珍贵,这个书库里的大部分的书册,或许是出身寒门的子弟穷极一生都接触不到的。
不过她的日子过得还算平静。
两个月里,不断有利好的消息从外面传到长安。
灵州王在大晋西北几州积威深重,当时灵州王起兵与四皇子勾结反叛时,相邻几州几乎不敢有多余的抵抗就打开了城门。
随着谢忱的继位,天子派兵平叛,又集结各州郡的兵力,多数迫于灵州王淫威而投降反叛的州郡再次归正。
在这期间,谢忱只寄回过一封书信,他在信中的口吻平常,所说的内容与传回长安的消息都大致相同。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谢忱在书信的末尾提到,等回到长安以后,他想问她一件事,想要听沈蜜儿亲口回答。
谢忱的手书落笔纵横,棱角分明,与他表面上的淡然从容形成鲜明反差。
沈蜜儿隐隐有些预感,很快把书信折好收起,掩耳盗铃般不再去看。
这一天,谢忱的皇姊琅华长公主进东宫看望她。
在此以前,沈蜜儿与琅华长公主接触的次数寥寥无几。
胞弟是皇帝,然而谢琅华的外表看上去却并不像是一个热衷追逐权力的人。也是受了谢忱的托付,这段时间琅华进宫来去的频率才多了些。
谢琅华的长相明艳而大气,眉眼间不含谢忱的凌厉,反而有种超乎寻常的瑰丽与成熟。
面对谢琅华,沈蜜儿总会时不时地感到自己的幼稚。
长公主也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倒也不会虚伪地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前几次来东宫都是点到为止地坐一会就走了,也没有让还不太相熟的两人陷入太过于尴尬的境地。
来去的次数多了,沈蜜儿与她也熟了一些,这次谢琅华在东宫多坐了一会。
宫人为长公主奉上茶水,琅华的目光却落在了沈蜜儿的手腕上。
翡翠玉镯通透滴翠,沈蜜儿肌肤白皙,很衬她。
谢琅华垂目瞧了一眼,了然地笑了笑,她开口道:
“这是母后的镯子。”
沈蜜儿也顺着琅华的目光低头看过去。
沈蜜儿难免有些许的局促,这是先皇后的首饰,按理那也应该是留给琅华的,却被谢忱送予了她。
只是后来她试了很多次都没能把镯子成功摘下来,应当也有摘下来的方法,但这翡翠镯子太贵重,还是谢忱和琅华的母后留下的,沈蜜儿担心弄坏镯子,就没有强行去把它摘下。
对面的琅华看了她一眼,轻笑道:
“不必这样,这只镯子本就是母后留给谢忱的未来妻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