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90
她记起与顾知颂自岷州别后在侯府重逢时,她曾对他说过世事无常。
现在她才方知何为世事无常。
对于顾知颂,沈蜜儿问心有愧,如果可以,她最希望一切都还没发生过。
她不要与谢忱牵扯不清,不要牵扯进前朝后宫的是是非非,她会遵守与表哥的约定,同他成婚。
然而这世上的许多事情,并非她不见不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沈蜜儿强逼着自己抬起视线,朝顾知颂望过去。
眼前人官职已经升任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身着三品紫袍服,腰束金玉蹀躞带。
这身官袍将顾知颂的身姿衬得格外颀长俊秀,风采耀目。
然而当她与顾知颂视线相对,他的俊逸眉眼间却似乎带了一抹淡淡的颓寂。
“表兄…对不起。”
面对顾知颂,沈蜜儿胸腔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她已经努力调整过自己的音色,未料开口仍旧艰涩。
“还有,”她望了一眼他的衣饰,勉力牵起唇角,向他扬起一个笑容:“恭喜表兄。”
谢忱能够在此之后,仿佛跟个没事人一样继续擢升顾知颂的官职,这无疑让她惊异于谢忱的脸皮之厚。
不过,沈蜜儿反过来想,若是顾知颂的仕途因她而受到影响,那反倒是对他的不公平。
表哥的官职升格,才华得以施展,她应当替他感到高兴才是。
夏风袭来,微带燥热的暖风依次吹拂过两人的衣角与发丝。
听了沈蜜儿的言语,顾知颂下意识走近几步,似乎是想要伸出手,替眼前人轻轻拂去她鬓边碎发。
“蜜儿,不是你的错。”
触及沈蜜儿澄澈目光,他指节轻攥了两下,到底还是收回了手。
“是我来得太晚了。”他轻道。
顾知颂说话时的音色一如往昔那般令人感到身心平静,然而这一次,沈蜜儿却仿佛在他的话语中听到淡淡叹惜。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是合乎礼法的得体,不即不离,却又咫尺天涯。
他看向她,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在翻涌,却只化作一句:
“娘娘,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会是你的表兄。”
听闻顾知颂对她的称呼,沈蜜儿呼吸一凝。
顾知颂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静等她的回应。
话毕,他迈开脚步,与她擦身而过。
……
文华殿外的內侍通传过后,又为沈蜜儿打开殿门,恭敬请她入内。
谢忱从奏疏间抬眼,殿外正午日光洒落在他的昳丽眉眼,神情是一如既往的清隽淡然。
见到她,他眼底带上点柔和,长指勾过她的手腕,将她引到他身侧坐下。
谢忱他总是擅长蛊惑人心的。
掌心的温度传到她腕上,微凉缱绻,叫她难以忽略。
又来了。
沈蜜儿默然无语。
不只是谢忱的触碰叫她难以忽视,难以抗拒,光是谢忱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在她的人生里留下难以消磨的印记。
殿内的沉闷长久地无人打破。
谢忱目光看向她停留在他掌心的手腕。
沈蜜儿的手腕生得很漂亮,她的体态是天生的修长舒展,手腕也是细长白皙,腕骨微微突起,显出一份清癯的倔强。
他敛下视线,望向桌案上,那一方小小的,被成堆公文奏疏掩盖的雕花紫檀木盒。
刚要伸手去取,掌心却被人压下。
沈蜜儿将他的手掌覆下,两人手掌交叠,然后她的吻覆上他的唇。
是难得一见的主动。
沈蜜儿的身姿柔韧,主动向人靠近时,像一朵任君采撷的娇花。
唇瓣紧贴,谢忱似乎微微僵硬一瞬,随后他的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呼吸也变得灼热,就连整肃宫殿内的氛围都因两人的亲吻变得旖旎缠绵。
被束缚进男人炽热的怀抱,谢忱身上清冽幽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完全包容覆盖。
沈蜜儿眼睫轻颤了颤,她身子向他贴近,掌心扣着他后脑,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是自暴自弃的,近乎献祭的吻法。
仿佛能借这个亲吻带给她的窒息与愁闷,来抵消她心中的酸涩与歉疚。
多么自欺欺人。
沈蜜儿闭起眼,不无绝望地想,为什么她不能是一个傻瓜呢?
这样她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毫无顾忌地与谢忱一起堕落,沉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饱受良心的诘问与自尊的摇摆。
唇齿纠缠到最后,她与谢忱各自的气息都有些不稳。
谢忱揽在她后腰的掌心挪到她的腰侧,然后一路往上。
感受到怀中人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动作顿住。
脸上似乎沾上了点湿意,他抬手一抹。
啪嗒。
又是一滴眼泪从上方砸在他鼻梁上。
沈蜜儿纤长的眼睫已经被眼泪水所沾湿。
谢忱不明所以。
他抬眼注视她。
片刻之后,谢忱眼底的神色逐渐恢复清明,眉眼冷下几分。
“你遇见顾知颂了?”
比起问句,他的语气更像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是最令沈蜜儿生厌的漠然与倨傲,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让他尽在掌握。
“陛下不是明知故问吗?”
沈蜜儿蹙了蹙眉,面对这样的谢忱,她克制不住地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不假思索道:
“你故意把我叫过来,不就是想让我见到表哥吗?好让我放弃不知所谓的幻想,让我意识到,除了你身边,我哪儿也不能去,从此只有你能依靠,当个乖乖让你宠爱的宠物。”
她用手背将脸上泪水拭去,努力淡下翻涌的情绪,也学着谢忱冷淡的语气:
“毕竟什么事都逃不过陛下你的眼睛。”
沈蜜儿说完,望向眼前人。
就见到谢忱脸色一点点冷下来。
他看了她片刻,随后嗤笑: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
谢忱侧脸线条精致凌厉,他抿起唇冷下脸的时候,周身的气息是锋利的冷冽。
若是放在平时,她会选择忍下来,不会硬往上撞,然而此刻,沈蜜儿情绪上涌,她突然不想再顾虑其他。
“不是吗?”
她也冷下声线,不想让自己因为情绪起伏而显得可笑。
“你不是一直派人看着我吗?”
“你还蒙骗我,不顾我的意愿,夜半进我的寝殿,”她抬眼直直看向谢忱,“你知不知道睁眼发现床榻边多了个人有多吓人?”
沈蜜儿抿紧了唇。
自沈昭仪出宫以后,她这段时间的憋屈无人诉说,更无法诉说。
谢忱并没有短她一丝一毫的吃穿用度,反而供着她,哄着她,就连她的家人,他也愿意施以恩德,让她不得不承他的情。
在旁人眼中,她从一个偏远州县的农女,一跃而成荣恩侯府二房的长女,又在谢忱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攀附上了他。
她得到了许多令旁人难以企及的东西,然而从来没有人问她想不想要。
身边的宫人都口称她为“娘娘”,现在就连顾知颂也这么叫她。
但她究竟是什么呢,沈蜜儿自己也不清楚。
又或许,她心中是清楚的,只是不愿承认面对——
她是谢忱的禁宠,是他兴起时、想到了就会来逗弄一下的玩物。
“我没想过让你和顾知颂见面。”
谢忱冷淡的声线在她耳畔响起。
“我遣人去漪兰殿请你的时候,文华殿的议事就已经散场了。”
“至于你为什么会和他遇见,”谢忱语气生硬,他冷笑:“可能是他自己想见你一面吧。”
他将雕花木盒从公文堆里随手捞出,又将盒子自桌案推至沈蜜儿跟前。
“我遣人请你过来,是想把这个给你。”他神情冷峭。
沈蜜儿顿了一下。
沈蜜儿就站在他的右手边,一步的距离。
见她无动于衷,谢忱压下从方才开始就隐隐翻腾的烦躁,他打开木盒,又捉起沈蜜儿的左手手腕,将躺在盒子里的那只翡翠玉镯套上沈蜜儿的左手手腕。
本就想将这只玉镯给她的。
满绿玉镯色泽纯净均匀,沈蜜儿气质清丽,手腕细白,两者是纯粹又融洽的漂亮。
感受到左手手腕上的触感与重量,沈蜜儿手臂僵了僵。
她并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然谢忱说他并非故意,那便不是吧——她想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她。
但谢忱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将手镯套上她的腕间,又叫她心内的愤懑重新激起几分。
凭什么他给她的,她就一定要接受?
沈蜜儿皱眉,腕上的玉镯看似冷硬,却又触手生温。
这叫她无端想起母亲留给她的那块莲纹玉佩。
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我不想要。”沈蜜儿道。
她将玉镯顺着手腕往下褪,却被谢忱伸手制止。
“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提前给你了,”谢忱看着她,他神情淡淡,道:“收下吧。”
她的生辰?
沈蜜儿有一瞬的茫然。
但很快她生硬道:
“我不过生辰。”
她手上用力,想要将翡翠玉镯取下。
镯子戴上时很轻松,再想要将它摘下时却变得不很容易。
谢忱目光落在沈蜜儿掌根处。
她腕间白皙肌肤上,显出几道因她执拗地试图摘下玉镯而被压出来的红色印痕。
“你把它敲碎了就能摘下来了。”
沈蜜儿忍不住讶然抬眼。
谢忱下颌线条紧绷着,神色有些冷。
这是他也在说气话了。
谢忱深吸一口气,试图恢复平静:“这只玉镯曾经是我母后的,现在送给你。”
“现在它是你的了,无所谓你怎么对它。”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三次元事情稍微有点多,更新不太稳定orz下周应该就能回到正轨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