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88
沈昭仪想去哪里都好,她不喜欢受到拘束,以沈昭仪的性子和能力,在宫外应当能过得很舒心。
她是真心为沈昭仪觉得高兴。
但沈蜜儿心里也清楚,沈昭仪能够出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新帝谢忱的旨意。
“那你…陛下快走吧。”她望了眼外头不亮的天色,“马上就要天亮了,别误了早朝。”
她推了一下谢忱的肩膀,示意他快点起来。
不知是因为方才她看谢忱那一眼时望见他眼下的浅淡青黛,还是因为他帮了沈昭仪的缘故,沈蜜儿手上的动作下意识放轻了。
沈蜜儿抿了抿唇。
她在谢忱面前根本硬气不起来。
“二娘子,您现在起身吗?”
许是听到方才殿内的动静,春岚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在私下里,春岚还是习惯称呼沈蜜儿为二娘子。
听见春岚的声音,沈蜜儿浑身僵住。
她迅速看了一眼谢忱,压低声音:
“你快点放开我!”
听着殿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沈蜜儿手掌撑着谢忱的胸膛,迫切地想要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扭动了几下身子,腿根处的触感却变得有些奇怪。
似乎从她与谢忱滚下床榻之后,就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隔着层叠的衣料顶着她,让她怪不舒服的。
沈蜜儿皱了皱眉。
这什么东西啊?
被硌到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往边上挪动几下。
“别再动了。”
耳边传来谢忱低沉的音色,似乎能从他压低的声线中听出些咬牙切齿。
谢忱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好像存心在挠她的痒痒。
沈蜜儿逐渐反应过来,眼前一黑。
她闭了闭眼,想起春岚还在殿门外等她。
沈蜜儿生怕再弄出什么动静把人招进来,只能将心中的不悦暂且压下,她克制着自己的音色,朝外道:
“春岚,我要再过一会……晚点再起。”
不知在何时,谢忱的手掌已经覆上她的发顶。
谢忱长指穿过她的发梢,任由她绸缎一样的云鬓将他的掌心覆盖。
然后他缓慢地地抚摸起她的发丝,一下又一下。
谢忱指尖掠过她的发根,留下的触感鲜明依旧。
脑袋上陌生微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动动身子,但一想到身后的谢忱,动作又被她硬生生压下。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
沈蜜儿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声怦怦直跳,所有的感官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
下一刻,脚步声又近了几步,声音近到好像下一步就要推门而入。
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
沈蜜儿强行镇定下来,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对门外的人说别进来,春岚就已经轻快应了沈蜜儿方才朝门外说的话,伴随春岚的应声,廊下聒噪熟悉的鹦鹉叫声也一块响了起来。
鸟叫声又随着春岚远去的脚步声一同渐行渐远。
沈蜜儿微舒一口气。
春岚是把在廊下的鹦鹉笼子提走喂食去了。
沈蜜儿过于心虚,对旁人来说不过瞬息的片刻,于她来说,却仿佛像是过去了几年那般。
“这么紧张作什么?”
又过片刻,谢忱的声线恢复到往常的冷静。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脊背,是亲密无间的姿势,沈蜜儿方才剧烈的心跳他肯定也听到了。
她甚至还在谢忱平静的语气中听出一点嘲笑。
“你能不能别这么变态啊!”
沈蜜儿语带愠怒。
感受到身后的谢忱终于恢复正常,她本想挣扎着站起来,却觉腰间的桎梏陡然一松,谢忱已经站起身,顺势将她也一起拉了起来。
谢忱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她手臂上。
“你兄长在邗州立功了。”
她听谢忱淡然说起一个全然不同的话题。
听到沈向黎的消息,沈蜜儿微微怔了一下,她敛起脾气,应了一声。
她也是昨日才收到大哥寄来的家信,但显然谢忱那边的消息要比她灵通多了。
面对她时,谢忱总是从容沉静的。
谢忱在她面前与平常并无两样,但沈蜜儿却觉得,他在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年轻君王骨子里自带的清傲睥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谢忱他坐拥天下。
沈蜜儿毫不怀疑,这个王朝会在他的执掌下焕发全新的面貌与生机,谢忱他有能力,也有足够的野心,
那么她呢?
她的前路,该当如何。
自从数月前在太子别宫的那场争执过后,谢忱不再步步紧逼,甚至表示出一反常态的让步。
沈蜜儿在漪兰殿与沈昭仪同住的这些日子,几乎占据了她回到长安后为数不多的松快舒心的时刻。
在这些天里,她与谢忱的关系也陷入一个看似平静的僵局。
但沈昭仪现下已经离开后宫——
就如同遮羞布终于被人揭下,她与谢忱之间存在的矛盾再一次明晃晃地显露出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有躲开谢忱的由头。
沈蜜儿抿紧唇瓣,难道,她就要这么不清不楚地,与谢忱再这样过下去吗?
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谢忱的言语就在她耳畔响起:
“我回到长安以后,再论功行赏。”
沈蜜儿的手指被他轻轻捏了下,“孤会为你的兄长与王家娘子赐婚。”
“你要去哪?”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问道。
谢忱垂眸看向她。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忱眼底的神色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会去前线。”
“邗州早有布防,久攻不下,现下叛军转调兵力,尝试渡黄河。”
他向沈蜜儿解释:“河阳三镇不能失守,五日后,我会从洛阳抽调兵力,带兵去河阳,稳固军心。”
去前线……
不知为何,听到这几个字,沈蜜儿脑海中下意识闪过她第一次见到谢忱时他满身是血的样子。
她看向他,不自觉地凝眉:“那你…会有危险吗?”
她不知道的是,这样的神情落在他人眼中,总是显得分外慈悲。
“不会。”谢忱不带犹豫地答道。
“只是我比较担心你。”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皓白的手腕,“后宫人多眼杂,还有父皇的嫔妃尚未迁出,届时我不在宫中,后宫可能会乱。”
“那几日你去东宫住。”谢忱看着她的眼睛,道:“东宫布防严密,我会把调动禁军的职权交给琅华,我不在的时候,她凡事都能信得过。”
……
君主御驾出征的日子近在眼前,长安城中似乎渐渐弥漫起紧迫的战时氛围。
早朝散去后,朝中重臣们又循例去了文华殿,与新帝谢忱讨论此次战局的布置。
灵州王反叛,突厥族撕毁盟约,突如其来的两件大事,让大晋这个王朝再次猝然面对内忧外患。
谢忱才刚从太上皇手中仓促将这个烂摊子接过,便面临着一场战事的考验。
战局吃紧,新帝继位后还尚未祭告天地先祖,甚至,连中宫皇后都未曾册立。
谢忱太子继位,并没有一同将储妃册立为后,却也不曾另立一位皇后,这显然于礼数不合。
不过,朝中众臣都是从谢忱作为太子监国时过来的,也已经习惯他这一套作风。
但这也挡不住朝堂之中有人动了心思。
毕竟在新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储妃就已经以陪伴沈昭仪的理由与太子长期分居,这种情况实在少见,难免让人心生揣度,或许在这位年轻的新帝心中,皇后之位仍有变数。
在谢忱亲征前,沈蜜儿这些天仍旧住在漪兰殿。
这日,天子身边的总管內侍束德带着步辇来到漪兰殿外。
面对沈蜜儿,小束公公仍是一脸的谦卑恭敬,他一字不落地向她转述,说是天子请她前去文华殿一趟。
文华殿,谢忱接见前朝官员处理政事的地方。
沈蜜儿并不是很想过去。
一是她不想面对朝臣,二是因为…今日她恰好来了月信,近来入夏后天气逐渐炎热,她昨日吃多了冰酪,现下小腹微微酸疼,仍有些懒怠动弹。
于是沈蜜儿怀揣着谢忱忙起来就将她忘记的心愿,又在殿内磨磨蹭蹭地耽搁了一会。
殿外却响起一阵动静,沈蜜儿开门一看,却见束德已经将步辇请到她的寝殿外,一众宫婢內侍正静静恭候在步辇旁边——用不着她再多行一步路。
束德自觉办事周到,他朝沈蜜儿扬起讨好的笑容:
“娘娘,请吧。”
沈蜜儿暗叹一口气。
但眼前的步辇却又让她觉得有些不对。
正黄华盖,八人抬辇,在这皇宫里,除了皇帝,也只有太后与皇后才能乘坐这种规制的步辇了。
自从在行宫被人算计过后,沈蜜儿对这方面就变得敏感起来。
她这三种身份都不占,如何能乘坐这样规格的步辇?
“小束公公,我乘这个步辇…这不合礼制。”她道。
束德脸上笑意不减,对她的态度依旧堪称恭恭敬敬:“娘娘,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否则奴婢怎敢自作主张呢?”他催促道:“娘娘,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此时时值正午,沈蜜儿原本就有些不舒坦,被烈日一晒更加犯晕,她也懒怠再跟束德掰扯了。
其实束德说的也有道理,除非是想不开了,否则谁愿意跟皇帝过不去?
有步辇的华盖为沈蜜儿遮挡烈日,一路阴凉,转眼间便到巍峨的前朝宫殿。
文华殿前,参与议事的官员都已散去,沈蜜儿不要人搀扶,径自下了步辇,才刚站稳身子,一道熟悉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
是顾知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