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136
即便阿妙还在生气, 但也听了进去宋景的话。
早年间, 她也曾上过常清公主创办的女学,只不过后来她心思被男人勾住, 最后辍学离开。家中不同意, 男人便撺掇她私奔。
阿妙照做了,可得到的是什么。
如果当初她坚持女学,常清公主是不是就不会失望, 继续教导。
那一切都不一样。
往事不可回忆, 阿妙在喝了三坛子酒后, 决定听宋景的。她不是长公主,无法做到让女学开遍大江南北, 也没那么大的野心让女人进朝为官。可在水寨开一所学堂,还是有能力的。
学武不学文, 日后岂不是当蛮妇了?
多读点书, 总是没错的。
在九月十三日之前,日子平淡充实过着。
姑娘们早晨起来去水寨书堂念书, 用过午饭则跟着胡娘子练武,夜里织布绣鞋,凑着聊天。
有时宋景觉得这样也很好。
阿妙要见她时,是在九月十二日,石头屋里,她再也没有往日的神气。看见宋景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说得对,当水贼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 到底该如何解决水寨的问题。
思来想去, 没有答案。
她不想归于平凡, 听那位的带大家离开。也不想一辈子在水寨中,叫这些女子成为没有翅膀的飞鸟。
“有些事,是时候同你说了。”阿妙揉着眉心,颇为无奈道:“官府要灭水贼,肃清江河,我们水寨首当其冲,为其要剿灭的对象。换句话,这次剿匪,冲我们水寨来的。”
“十月初,安富海便会纠集雁都水军,夷平水寨。而九月十三,便是我们撤离之日。”所以阿妙说,宋景可以在那日离开。
她眉眼化不开的愁怨,一杯冷茶,浇了心头的半分火。阿妙吐露脏话,一下子将茶杯摔到了地上,那空茶盏滚了几圈,最后到宋景的脚边。
“格老子的,利用完我们就想丢。”阿妙冷冷道。
宋景弯腰拾起茶盏,将其放正。
“明日就是十三,妙娘子如何打算。”水寨没有男装,宋景只能先穿胡娘子的衣裳,非但没有违和,还十分合身。阿妙多看了几眼,终是开口:“我想战。”
“那些酒囊饭袋早就被安乐腐蚀,没了什么骨气,自然也拿不起刀枪,我们的姑娘个个骁勇善战,水上无人能敌。”
宋景提醒:“但是。”
阿妙犀利瞧了一眼,眸中疑惑,似在说什么但是。
“一般人说完了好的,就会有转折。我在等妙娘子的但是。”宋景说对了,阿妙有顾虑。
水寨总有一百多人,年纪大者占十分之一,未及笄者又占十分三,还剩下的大半到这不过半个月,甚至连枪都提不起来。能战的满打满算,也只有四十人。
“我想将水寨的姑娘送走,其余的留下。一人杀一个,也算是赚了。”
阿妙恨那些人。
当官者不为民做主,剥削,强抢,掠夺……他们默许着黑夜百鬼行,将乾坤颠倒。那束属于女子的光,在女学被推倒,在三年前常清公主仙逝后,就彻底消失了。
水寨头领此时埋首在手掌中,她的肩膀沉下,随后是一声长叹。
“四十人迎战数千人,没有丝毫胜算。甚至我能预见,我们这些人的下场。我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注定是失败。我想要赢,赢了那些水军,赢了那些男人。”
她猛然抬起头,直直看向宋景,“宋郎君,你教教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可以让女子当官,让女子撑起一片天。”
*
沈知寒快马加鞭,将路程缩短。
九月二十日,他看见青州的城门,牌匾上的字巍峨大气。
连日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沈知寒,抬起那双疲惫的眼,终于露出一个笑。
他到了。
牵着马匹,他打听了银月楼的地址,很快牵马前往。
银月楼人来人往,店门口大排长龙,掌柜的正派发号牌,便看见有如乞丐般的人凑近。
他瞧人准,再看那身料子,心中就有了猜测。
掌柜的赶紧叫来一小二,自己则小跑上前询问,“郎君可是打云州的来的?”
沈知寒点头,“我找人,南风可在。”
“在,在,南风郎君和我们东家正在郡主别院,我立刻领您去见。”宋东家消失了快一个月,大伙都要急坏了。尤其是东家,日日难眠,人都消瘦不少。
掌柜的立即套了马车,见沈知寒风尘仆仆,有心劝道:“沈郎君,毕竟是面见郡主,不如你梳洗一番……”
话音刚落,人已在马车里。
他声音沙哑,带着睡意:“走。”
梦里,沈知寒梦到了阿姊。
后花园,牡丹争艳,阿姊拿着剪刀修剪要为屋中添抹风光。他和朝云,还有最小的阿弟一同跑了进去,惊飞了蝴蝶。
阿姊见了反倒高兴,拢了他们过去席地而坐。她说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叫三人都憧憬阿姊口中的古国华夏。
很快,又换了个场景。
是小弟为了救他,失足落水发烧三日,阿姊衣不解带。他后悔,自罚跪在门前,可得来的还是坏消息。
随后便是汪洋大海,在那里挣扎的人赫然是阿景的脸。
“不——”
沈知寒睁开眼,心似鼓点,清醒后,才知那是个梦。
掌柜在外言道:“郎君,别院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微整仪容,随后下了马车。别院前站着两人,目光颇异。沈知寒低头,素爱干净的他竟穿这身衣裳足足五日,再加上日晒雨淋,已发臭味。
别院中忽冲出一人,妙眸含泪,她提着衣裙,站在台阶之上。马车边,九哥满面胡茬,眼底青黑,和记忆中的鲜衣少年郎完全不一样。本该十几日的路程,硬生生叫他缩短成了五日。
她不敢想,这一路,九哥受了多少苦。
朝云落泪,颤巍巍喊了句九哥。
沈知寒抬头,扬起嘴角。
他想说句话,招招手,可身子不听使唤,偏向一边。
忽然,眼前一黑,砰的一声,他倒在了地上。
“爷!”
“九哥哥!”
朝云慌了,急忙上前,“快,快去找郎中。”
南风脚底生风,快速跑去就近的药堂。
郎中来时,手脚还跟着颤抖。
他擦了一把汗,声音尖细,“郎君只是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听到沈知寒没事,外头站着的三人皆松了口气。
目睹一切的程瑶心中微讶,她没想到原来青山县的沈知县是郡主的九哥哥。要知道在雁都,排行老九的可是个小霸王。
九王爷沈柏在雁都,可是十足十的纨绔。
听说遛街打马,惊花惹草,脾气坏,仗着宠爱,便谁都不放在眼里。可在青山县,却是个好官。
程瑶心中暗想,沈知县怕是也有不少仇人,等着给他散播坏名声。
沈知寒踏踏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三日后。
他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沐浴,吃饭。等有了精神,这才招来南风,信中所说只是大概,闻南风亲口说清了,他漠然望着底下的人。
“等寻到阿景,你自回三哥身边。”
南风低垂着头,许久,滞声应道:“是。”
——
姜茵翻着手里的书,晾着底下的人。
林禹冷哼了声,说道:“姜知府,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节度使安大人点派高将军明日攻打水寨,为何你要阻拦。”
他对姜茵和水寨之人有所怀疑,但百般试探,上头那人依旧是镇定自如。老狐狸一只,主子也不知为何如此信任他。
姜茵眸光似寒风,瞥了眼林禹,“本官自有本官做的道理,莲心,送客。”
不甘心的林禹还要说些什么,只见那大门已关。
他气的拂袖而去。
而门后,姜茵重重叹了口气,“阿妙,我能争取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只希望你能明白局势,不要负隅顽抗。”
莲心上前,担心问道:“妙娘子不肯离开?”
她曾是瘦马坊的女子,因不肯认命,逃到了河中。水寨里的阿妙娘子救了她,随后遇到姜茵,成了随侍。
水寨是妙娘子一手建立,成了女子庇护所。她不想离开,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就是莲心也知道,如今不是舍不舍得的事,而是还有没有命活着的事。水寨可以没有,只要妙娘子活着,那就算是干旱处都能建一个水寨。
“不是谁都能重头再来的。”姜茵暗叹,“那日我已告诉她,可十三日已过,我派去接应的人却没见到她们。卿心似铁,难以回转。”
姜茵不想水寨出事,但安富海起疑,她再出手,怕是连她也要被怀疑。
莲心怒斥:“这狗皇帝,明知道安富海不是好人竟还要重用他。大理寺的案子,东宫呈上的折子,无一不是说他谋逆。”
“住嘴,莲心。”姜茵瞪眼,“朝堂之事,你全然不知就不该妄议。”
安富海拥兵自重,天子偏袒放纵是忌惮他狗急跳墙。青山县的事,他可轻描淡写推至张之元身上,后者不敢言,在牢中畏罪自杀。百官不敢弹劾,唯独太子出面斡旋。
姜茵可以预见,安富海气数将尽。
只是,真的要赔上水寨吗?
姜茵叹出一口长气,忽问莲心,“我听说郡主门前曾出现一人,你去查查,是否故友。”
如果是他,水寨或许还有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