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44
更深夜半, 姑苏梨花院。
满院树影婆娑,萧澜叼着一枚柳叶般细长, 却刃处锋利的飞镖, 躲在树枝阴影间,听着时而从对面小楼里传出的绮靡之声。
丝竹管弦,笙歌不绝, 端得是人间风流。
“水风轻, 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 烟水茫茫……”
歌声缥缈, 如云胧月,萧澜脚尖轻轻一点枝头,跃到了青石砖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凛冽的寒风卷着他宽大的衣袖上下翻飞, 萧澜蹑足而行,将身影隐藏在朱红木门背后,他用指尖微微戳破一点窗纸, 窥到了屋内的情形。
此刻舞姬一曲舞罢, 薄如蝉翼的轻纱徐徐垂落在地, 像在身旁笼了一层薄雾,嫣红水袖如层层飘零的花瓣, 浮在了薄雾如云的水边。
座上众人拍手大笑,一时间觥筹交错,目不暇接。
为首一人抚须而叹:“此女容貌倾城,舞步轻盈如飞燕, 果真绝色!当日在京城便闻姑苏城内美女如云,今日一见, 所言非虚。”
左侧席下一蓝衣幕僚举杯笑道:“大人今日方到姑苏,不知这城里还有赏不尽的美景,叹不尽的美人,专等大人品鉴。”
李深闻言心中大悦,举杯邀饮了在座众人,眼底俱是看不透的笑意:“李某初来乍到,想在姑苏久住,还需各位同僚关照。如今这世道混乱,还得相扶相助,方得长远。”
众人皆频频点头,饮尽了杯中之酒。
一时起兴,李深将酒杯缓缓放下,向席下舞女招了招手,命她上前几步。
那舞女微垂眼眸,莲步轻移,几缕碎发垂在了白如凝脂的颈侧,李深的指尖在桌边轻点了几下,唇边笑意更甚。
“你且抬起头来。告诉本官你所唤何名?”
舞女含羞带怯地抬起头来,虽不动声色,眉目也含情。
“小女名唤红线。”
萧澜在门外站了许久,已经感到了些许寒意,实在听不完这些人聒噪,便从指缝间露出了一抹飞镖,贴着窗沿对准了毫无所知的李深。
他正要调转手腕,却被人猛地从身后按住了肩膀,萧澜反手拨开那人钳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将出去。
两人从梨花院里斗到院外,直到寂静无人的街头,萧澜提起脚尖将旁边茶摊上一条长凳挑飞出去,却被对面那人一掌劈断。
萧澜眉头微皱,语气里俱是不满:“为何次次都能碰到你来坏事?你们越剑山庄要盯就该去盯那普天之下的为伥作奸之人,我不过是要杀一个将死的昏官。”
对面的人持着一把弯刀立在月下,浅绿的眸子颇为慑人。
“今年,你已杀了三个来接任郡守的朝廷命官,李深好色,政绩却不错,没有到不杀不快的地步,倘若放任你下去,姑苏城早晚一片混乱。”
萧澜轻笑一声,满是嘲讽与不屑,“李深在京城为官时,明里终日待在青楼舞馆,暗里贪赃枉法,与朝中四处勾结朋党,大启朝将亡,就是亡在这样的人手中,有什么可替他争辩?我杀这些昏官,汉人百姓还未曾说过我的不是,你一个那轲人,又有何立场?兀述,越剑山庄要做朝廷的鹰犬,你不过也是白温景手下的鹰犬。”
他这番长篇大论字字句句想戳人心,兀述却听着面不改色,他拿出方才打斗中从萧澜那里夺来的三枚毒镖丢在地上,用脚尖踩着碾了碾,然后踢到了萧澜脚边。
“李深不能杀。”
萧澜怒目而视,却没有换来对面人的丝毫反应,硬是相拼也不过两败俱伤,盛怒之下,他没有理睬被丢在地上的飞镖,转身拂袖而去。
等他的身影在街头石桥上消失,兀述才走过去将毒镖拾起。
今日是元宵佳节,姑苏城东开了灯市,长街上挂满了花灯,人群熙熙囔囔,卖各色小吃点心和女子妆面的小摊琳琅满目,笑语不绝,满是人间烟火气。
这城西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片清冷,此刻街头只有他一个人。
离开芜州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倘若不是前几日白温景忽然寄来一封书信,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初到姑苏的时候也是有很多的不习惯,毕竟一南一北,与他曾经待了十年的北漠有太大的差别,再加上他异于常人的相貌,走在街上也是被人投去怪异的眼神,还好就是江南地区的百姓对北漠异族不甚熟悉,因此也没有引起过太大的骚动,只除了山庄分舵里常有人不给他好脸色。
谁都想不通,庄主为什么会让一个素来与他们为敌的那轲人来到山庄,甚至还吩咐他们要教他些武功,衣食也不能苛待。
就连兀述在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懂,不过后来便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了白温景的用心之深。
只是无论别人如何想如何看,再或者处心积虑想要利用他也无妨,他得依靠着山庄给他的势力,他才有机会能有朝一日找到报仇的时机。
姑苏城里很少下雪,但凡有,也是落地即化的,天气清朗,那一轮圆月,也分外皎洁。
……
长桥边,白璇提着一盏琉璃花灯站在柳树下,白岚方才说去那边摊子上给她买一个糖人,结果去了许久都还没回来,人群又密集,怎么也张望不到,等得人着急。
长桥上挂满了小红灯笼,从桥这边看到那边,连绵一片宛如流火。
白璇将手里的花灯提起来细看,半透明的灯罩里,一支红蜡烛火摇曳,烛光流水般撒下,温暖而柔和。
原本今晚白温景不曾许她们出来,不过等到夜深之后,她和白岚还是偷跑了出去,山庄的白墙已经拦不住她们了,只是这深更半夜不好去马厩牵马,只能赶到半山腰的人家里先借用下马匹。
虽然明日白温景定然会知道她们偷跑出来的事,不过那就是明日的事了,今天且想不了那么多。
等了这许久,白岚终于将糖人买回来了,看到她从人群中出来的时候,白璇踮着脚尖远远地向她招了招手。
白岚今日穿了一条绯色襦裙,外面裹着披风,笑脸盈盈,眼含秋水,向她走来时发间的步摇微颤,已经不是当年的稚嫩模样了。
白璇接了她递来的糖人,凑到她耳边取笑道:“姐姐,我方才看到那边有个书生在偷瞧你,长得倒还俊秀,不知是不是个锦绣皮囊。”
白岚自及笄那年之后,整日都在被她这些话jsg聒噪,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轻推了她一把,道“你快得了吧,整天盼着我嫁人,等我真的找个人嫁出去了,你且哭去,谁还给你上街买什么糖人?”
白璇笑而不语,她是清清楚楚地记得,白岚如今已是二八年华,该遇到的人,且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