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颗珠26
高峰之巅,青山不绝,云海变幻,东方天际弥漫着一层白雾,白雾之中,挂着一片桃红色的云霞。
百丈之高的创世神石像巍然耸立在峰巅,金色晃曜,宝饰焕烂,俯瞰着山川河海,万千生灵。
红霞横铺在东方,道道金光笔直射出,织成一张光彩耀人的蛛网,天地顿时十分辉煌,山腰雾气一扫而空,参差怪石历历可数,飞鸟从林间惊起,羽翅带着金光。
晨光投在创世神宽阔的前额、高耸的眉棱和深沉的双眼上,散发着金光的面庞显得静穆而安详。
这一刻,整个昆夷山峦震颤。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走出窝棚,手持利器,混入默不作声的汹涌人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驻兵大营,将酣睡中的士兵送上西天。
提刀反抗的驻兵面对着更恐怖的场景,往日任打任骂的昆夷奴突然挺起胸膛,迸发出野兽般的暴戾气场,他们黑褐色隆然裸露的筋肉,健实有力的腿臂,泛着冷光的宽刀,充满杀气的恶相,欲择人而噬的目光,积聚着五百年耻辱而迸发出的力量。
怠惰因循的中容驻兵就像猛虎爪下的羔羊,无力挣扎,惊惶惨叫着倒在刀下。
随着驻兵大营相继被铲平,一座座山头竖起了玄色旗子。
帝都,驻兵都统卢亭正沉醉在温柔乡中,急急奔入的手下带来了昆夷人反叛的消息。
卢亭听着隐约的厮杀声,慌慌张张爬起来,忍着宿醉的昏沉披上铠甲,带着士兵出了大营,正和一波昆夷奴碰上,双方大战了十几个回合,卢亭胆怯手软,渐渐招架不住,被一虎背熊腰的昆夷奴刺中胸膛。
眼看主帅阵亡,驻兵士气一落千丈,失去战力,山崩一般垮塌溃散,争相逃命,互相践踏,死伤者不计其数。
在绵延群山包裹之中,中容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此时他们才真切的感受到,自己从来不属于这里。
群山之巅,三位王妃满怀敬畏地匍匐在创世神脚下叩拜,祈祷地位永固,永享荣华。
晨光像溶化的铁汁一般艳红,带着喷薄四射的光芒,从正东方的岭脊上跃出,照着肃静无声的重山深谷。
沉寂了一路的昆夷奴突然昂首肃立,齐声发出低鸣。
鲁锵缓缓穿过人群,魁梧的身躯似携带着千钧力量,气势一时无人敢挡。
他来到创世神像前站定,昂首宣告:“中容五王代代残暴,辱昆夷五百余年!所作所为之恶劣,已远超昆夷犯下的罪业,今昆夷第三十七任帝王鲁锵在此敬告创世神者,昆夷全族立誓讨伐五王,捍我山河,兴富荣光!”
片刻沉寂后,响起女人尖利的叫嚷。
“他在说什么?”
“他们要反叛!他们要反叛啊!”
济阴王妃难以置信的怒视着四周的昆夷奴:“狗胆包天的罪奴,谁给你们的胆子!活够了不成!”
鲁锵下令:“就用她祭旗吧。”
听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所有人呼吸都滞住了。
祭旗?
用王妃?
这是要杀王妃?
女人们明白过来,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恐神色。
边煜城刚上前一步,口还没开,两把刀就架上了脖子,看大当家被制住,一群赤望伙计纷纷抄家伙,顿时和三十名昆夷奴对峙起来。
“边煜城,别插手。”
是叶澜修的声音。
边煜城只以为他是担心自己,没理会,看了看四周,开口道:“各位兄弟听我一言,我们是赤望人,与你们非但无仇,还同病相怜,但此事不可轻举妄动,她是济阴王妃,这一刀下去,五王势必会血洗昆夷,不如为族人想想。”
“没错!你们这些蝼蚁,竟敢生出反叛之心,我定要将你们这些蛮人杀个干净!”
“闭嘴!”边煜城忍不住骂道,这个济阴王妃是草包吗,这样激怒对方,不是赶着要死么。
站在她身后的昆夷奴突然抡圆了胳膊,只见刀光一闪,王妃那颗挂满了金玉首饰的头颅从身体上飞了出去,掉下了一旁的山崖。
山谷中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官妇们乱成一团,巴东王妃直接昏倒在地,犍为王妃抖得像筛子,语不成调:“来人……调……调驻兵……”
鲁锵眺望着远方的山峦,语气漠然:“看到山顶的玄旗了?那是昆夷子民竖起来的,再过一个时辰,整个昆夷境内喘气的异族人只有你们了。”
边煜城看见济阴王妃那颗脑袋飞出去时,狠狠地皱起眉,待听到鲁锵后面的话,瞪圆了眼睛,面上是少见的惊诧。
他实没想到,顺服了五百年的昆夷人在自己面前反了!血洗了境内的驻兵?那是十几万人啊!怕是尸体堆起来都能填平山谷。
队伍里的中容伙计被吓得肝胆欲裂,瑟缩着抱在一起。
形势严峻,当务之急是要护住一帮兄弟,还有他,对,定要保他毫发无伤。
边煜城拱手道:“我对五王恶行早已愤愤不平,帝王今日之举大快人心!我等赤望人十分敬佩,若不嫌弃,愿尽微薄之力相助。”
“哦?你们愿意相助昆夷?”
“不错,我这一帮伙计对中容十分熟悉,可绘制舆图。”
鲁锵冷冷看着他:“若诚心相助,怎么不坦白你每日有信件与五王来往,末尾嵌密语以示平安,哼!分明是为了自保信口开河!”
边煜城猛地僵住,一桩桩一幕幕飞快在脑中闪过,转瞬之间,一切都明白了。
他回头看向叶澜修,一双红瞳艳的异常,简直要滴出血来。
“原来如此,你早就知道到了山顶王妃自身难保,培育白露香只是随口拖延,那这几日与我也是假的?你是为了套出密语!我一心一意为你,你却瞒我骗我,与他们暗中密谋,叶澜修,你有没有心!你把我当什么?”
叶澜修在一句句的追问中,避开了目光。
边煜城的聪慧不亚于叶澜修,之所以忽视了行程中诸多异常,无非是因为被甜蜜冲昏了头脑。
可现下,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彻底,只觉有种尖锐的东西在磨砺着他的心。
“将赤望人和中容人分开关押!”鲁锵道,“至于这个南渊人,我亲自处置。”
一把大刀横在眼前,四指开锋,一指厚的脊梁,刀面明亮的似一汪水,照的晏欢脸都青了,低头盯着鞋面上溅的血,圆圆的嘴还没合上,就听到那阎王催命的声音。
“不是要与我行露水情缘,择日不如撞日,走吧。”
宽厚的巨掌钳住晏欢的小细胳膊,轻轻松松往山洞拽去,晏欢白着脸,脚下磕磕绊绊,像只鸡崽被拖了进去。
“今日祭旗起义,帝王洞房!喜上加喜!兄弟们,喝酒吃肉了!”
压抑了五百年的昆夷莽汉们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出了畅快的呐喊,呼喝声从一个山头传到另一个山头,整个昆夷沸腾起来,篝火燃起,美酒呈上,热浪席卷群山。
赤望一群人在石洞里被关了两日,饭食粗糙,只能填饱肚子,谈不上滋味,但边煜城的餐盘上总有一个果子,惹得一众兄弟每次吃饭都齐刷刷看过来。
既背叛了自己,又费心照料饮食做什么,边煜城盯着果子咬牙切齿。
第三天清晨,边煜城见到了想见的人。
二人隔着栅栏定定立着,叶澜修抹去了易容,亭亭独秀不染尘埃,若轻云出釉,风姿令人难以移目,边煜城脸上身上蹭了尘污,有点狼狈,浓眉深眼间显现出消沉神气,滞暗的眸子怅然瞪视着叶澜修,他的身后,六颗果子整齐排在桌上。
每天叶澜修给他加餐的果子都没吃,若不是靠着这果子维持理智,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
“事到如今你应该也明白了,昆夷反了,我在白边山时无意知道的,决定加入他们。”
“加入他们?”边煜城挑眉,“暴力反叛?杀光所有中容驻兵,待五王发兵镇压,其他几族各揣目的裹挟进来,再次掀起六族大战?”
一句句咄咄逼人,让人无法喘息,最后又重重砸出一句:“叶澜修,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叶澜修猛地抬头,双拳紧攥,压抑已久的情绪突然找到了出口。
“我用尽力气,四处奔波,可局面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展!自己也险些被那龌龊之辈残害!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这个世道乱起来!”
“乱了,才有重生的机会。”
一向清贵的公子眼里竟有丝癫狂。
边煜城看着这样的他,有些心疼,行吧,此事可容后再谈,眼下有件事他要先确认。
“你给我个准话,你和那鲁锵是不是有暧昧之情?”
叶澜修没料到这人最关心的是这个,皱眉:“胡说些什么,我们只谋大事,并无其他。”
边煜城松了口气,心头火灭了一半。
“倒是晏欢,你得放人了。”
“他本就不是我的人,去留随意。”
“我对鲁锵讲了你保下白露香一事,他答应放你和你的伙计回中容,青金石也悉数让你带走,只当是砸了你游社买卖的赔礼,你有了这些作为本钱,日后做个安分买卖。”
“那你呢?说好了做我媳妇,跟我回去过日子……”
“那些不作数的,你别闹了,我有大事要做,一心为了大业,没有儿女情长,你回去……寻个人好好过日子吧。”
“清穹第一公子,果然清贵冷傲,心肝肺都是冰碴子做的,永远捂不热。”
边煜城背过身去不再看他,叶澜修心里突然空荡荡的,像是丢掉了一样极重要的东西。
他压下自己的情绪,最后看了那人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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