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145
人生是不可预测的,即便能预测,有些事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犯了规偷偷睁眼,看到罗谣闭着眼睛流泪。她把头挨过去,和她的脸只有一张纸的距离。
罗谣抿着嘴咕咕笑,肚子一鼓一鼓的。沈澜沧又靠近了一毫米,罗谣松开牙齿,她们的嘴唇就很自然地贴在一起。
罗谣噗嗤一笑,说你干嘛。沈澜沧笑说她们这几天快把大半辈子的眼泪份额都用光了。她问:“明天还会哭吗?”
罗谣说:“那就不哭了吧。”
“那好,明天不哭了。”
“谁哭谁是小狗。”
“你本来也是。”
“谁哭谁是小猪。”
“可以。”
太阳变烫了,她们起床去吃饭,下午又在外面乱跑。去一些之前去过无数次的地方,让回忆和现实交织。
晚上她们照旧喝了酒,罗谣以骑车为由,禁止沈澜沧喝高度数的烈酒。不然算醉驾,她说。
今天她们打算继续黑夜旅行,不要睡觉,只要一直走,走到不能再走了为止。她们骑着车穿过无数大街小巷,有的热闹有的安静,有的路过后会响起猫叫狗叫,有的其实是一条死胡同。
城市的尽头在哪里呢?道路永远在分岔,走过一条还有下一条,走出小路还有大街。它们纵横交错,而她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做出怎么样的抉择,拐进哪一条路。但她们必须要走,哪怕进的是条死胡同。
沈澜沧骑得快些,她频频回头看罗谣有没有跟上,她们迷失在这张巨大的网中,她感到一丝恐惧,好像总有某一刻她和罗谣拐进了不同的路。
但是罗谣一直紧紧跟着她,她们骑进一条宽敞的街道,在路边稍事休息。已经夜里一两点了,她们骑得气喘吁吁,没剩什么体力。但罗谣不想回去,回去会让她想到明天就走了。这仅剩的一夜,她不想浪费在无穷无尽的悲伤上。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沈澜沧说。她跟着地图导航,带着罗谣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区,像长途旅行那样。
最后进入的那条小巷罗谣觉得似曾相识,但说不上来这是哪。等到一座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时,她才惊觉这是祁迹之前的宿舍。
咖啡色的墙体已经变得和夜色别无二致,里面漆黑一片,三楼阳台门上的灯也熄灭了,以前无论多晚它都是亮着的,为晚归的住客带来安慰。
没有人住在里面,所有人都离开了,新的住客还没有到。沈澜沧搬起门口的一盆花,从下面拿出一把钥匙。这是姚岑告诉她的,她们把备用钥匙放在那里。
沈澜沧先敲了敲门,无人应答,而后才用钥匙开门。她们闻到淡淡的灰尘味,电闸被拉下来了,屋子里没有电,除了门口的毛玻璃透进些偏远路灯的灯光外,楼梯、走廊、房间都浸泡在黑暗中。
罗谣走在沈澜沧前面牵着她,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有种在闯荡鬼屋的感觉。她们路过姚岑的房间,现在房门都紧闭着,但没有上锁,推开门会看到一个空房间,桌上放着两把钥匙。
她们一层层往上走,楼梯咯吱作响,从前她们没注意过这个问题。祁迹的房间失去了她的杂物很寂寞,处处透着冷淡。
没有人住时,这栋楼是那么陌生,她们曾经一起做饭的厨房、一起烧烤的阳台、一起玩游戏的客厅,竟然长这个样子。
陌生也好,熟悉也罢,她们目前短暂地拥有了这套可以称之为别墅的房子。
罗谣拿出音箱,她们在三楼的客厅跳舞,沈澜沧还是踩罗谣的脚,有灯的时候她尚且跳不明白,没灯了更是乱跳一气,踩的罗谣直倒吸冷气。
“你可真笨。”罗谣说。
沈澜沧伸出一只脚,说:“你可以踩回来。”
罗谣踢开她的脚,表示自己可不是记仇的小人。沈澜沧假装吃惊,说:“是谁当初在这里玩游戏的时候一定要报复我呀。”
“是谁呢?”罗谣问。
“我也不知道,但是她自己心里肯定清楚。”
“或许吧,不过她为什么要报复你呀?”
“谁知道呢,可能是太喜欢我了。”
罗谣趴倒在沙发上大笑,那只茶几还在,它见证了这一切,罗谣气得拍桌子时,就拍在它身上。
跳了一会她们累了,阳台上有一张躺椅,擦干净之后她们一起躺上去。稀稀落落的蝉鸣从四邻的围墙里传来,风摇动树枝时蝉才歇上一会。
夏天已经进入尾声,夜里也温暖的微风很快就会被凉爽的秋风取代。
她们数着天上不多的两颗星星,沈澜沧说她在雪山上看到过银河,星星比地上的人还要多久。罗谣说,那这两颗就是我们俩,离群索居,大晚上还不睡觉。
夜里比白天凉一些,她们抱在一起取暖,又讲起那些不重要的往事。话题绵绵不绝,像道路一样总在分化,扯得无边无际。她们要填满所有的时间,连那些隐藏在厚厚时间层下的细小冰缝也不放过。
后来,她们的声音渐渐缓慢下来。她们越来越困了,陷入片段式的睡眠,说出来的也像梦话。
这是在梦里吗?她们还在东京吗?罗谣已经全不知道了。
天空由黑蓝色变成靛色又变成灰青色,光在一道大幕后波动。她抱着沈澜沧的手似乎没有知觉了,只知道她要保持这个姿势。
沈澜沧睡着了,她梦到她们第一次在这个阳台上的时候,罗谣拘谨的神情,还有她跑向路口时快乐的背影。那就像昨天发生的事。
梦里她轻轻跳下阳台,身子轻飘飘在天上飞,飞过路口,跟在罗谣身后。她们拉着手一起飞,向着富士山的方向。掠过田野和城市,最终飞上它的山顶。
她张了张嘴,但是发出声音了吗?她不知道,也许她说了什么,也许是在梦里说的。有好多好多声音,都是她和罗谣的,乱哄哄重叠一处,但她依然能分辨哪一句是在什么时候说的。
她稍微侧了侧身,感受到罗谣的热量。她们都半梦半醒,不辨真假,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压过来,堆在阳台上,如同一片水泽。
罗谣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清醒过来,直到大幕拉开,曙光从后方登场。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淡蓝色的天空,还未受今天污染的,最纯净的天空。周围的景物渐次清晰,再也不是夜里那种松散又互相渗透的状态了。
这一天终于到来。她直愣愣地盯着天上,像第一天认识世界。鸟叫起来了,有人从阳台下经过,走出了巷子。
“澜沧,”她轻声叫道,“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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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