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地崩山摧壮士死33
“五日之前,有一重伤残喘之人突然造访本王府邸,竟然言说自己乃是北越国怀化大将军风容与,受北越王逼迫、奸佞陷害、流落中原,迫不得已一路来到国中,投奔于本王座下,本王本以为此人乃是江湖宵小前来行骗,险些欲随手处置,只是看容貌确与大将军有几分相似,才将他拘禁在府——如今看来,此人竟真的是怀化大将军风容与!?”
“千真万确!罪臣替风容与叩谢恪王殿下救命收留之恩!”夏侯瀚又一叩首,字字高声地道:“罪臣身处帝都多年,深受我大陈皇室感召,必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事此罪悉出罪臣故国,罪臣愿领一万将士返回北越,势必诛杀夏侯瑁!为我大陈北越永世之好荡平障碍!”
“好!好啊!难为王子对我大陈忠心耿耿!如此赤诚、天地可鉴!”恪王掷下长剑,俯身扶起夏侯瀚,夏侯瀚昂声道谢,突地转头看向叶逐。
“恪王殿下,此人乃是王章军副将印沛,夏侯瑁的贴身亲信!刚刚事发突然,若非云麾将军叶逐反应及时、将其制止,只怕现在更要大乱!”夏侯瀚手中还提着剑,铮然抬起,眼中满是血红的烈焰。
“罪臣这就将其除去,为大陈荡扫敌寇、卫护太平!”
眼前忽地爆开一团血花,叶逐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
印沛的身体颓然倒地,身上插着一柄长剑,半晌之后才有浓稠的鲜血蜿蜒而流。
近来京中乃至国中一片沸然。
皇帝被北越国长公主行刺致死,举国同哀,恪王代为掌权,宣告国丧暂缓,要先报此大仇大辱。
北越国长期质于帝都的王子夏侯瀚分得兵权,被北越追杀又意外为恪王所救的怀化大将军风容与仍司其职,率坐下云麾将军叶逐,除去和亲而来的四千军队,又派了十万中原大军,准备杀回北越。
上午风容与刚去领受王命,陪着夏侯瀚接了兵符,时隔月余终于再次穿上甲胄战袍,也不必再回影息阁的宅院,住到了那死去的皇帝五年前亲自赏赐给他的怀化大将军府里。
风容与回到府中,却意外地没有见到叶逐的身影。
虽然意外,但也不是不合理之事,现在正是清点兵卒之时,叶逐应合在营地,一时半刻回不来也是有的。
风容与将自己的一身盔甲脱下,换上短打劲装,这一身是玄色暗花的锦袍,袖口领口和压襟有深蓝云纹,倒和叶逐之前买来的那一身很是相像。
风容与沉吟片晌,还是没能沉住气,招手叫来了暗卫,打探叶逐何在。
叶逐站在院中,没听见风容与的脚步,倒是闻见了桃源乡的酒香。
他转过身,对着风容与扯了扯嘴角:“老大,你特意来给我送酒的吗?”
风容与没回答,也没叫叶逐,独自坐在了偏厅廊下的木台上,将酒坛放在上面,又拿了两个酒碗来出。
叶逐站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走过去,在风容与身边站定了。
风容与倒了酒,叶逐也不客气,也没和风容与碰杯,自己端起来喝了,风容与又倒了一杯,他又喝下,反反复复,风容与才喝了两碗,叶逐已经喝了七八碗下去。
风容与不再倒酒了,他看着叶逐,低声问:“怎么这个时辰了都不回府上。”
他的语气中没有诘问也没有责怪,反倒有些心疼似的,叶逐低眉不语,推了推酒碗:“老大,再给我倒一碗吧。”
风容与没有理会叶逐的耍赖,静静地看着叶逐的脸。
叶逐沉默安静的时候少,有心事的时候更少,心事与风容与无关的时候几乎是没有的。
风容与伸出手,拉住叶逐的胳膊,托起叶逐的腿,让他面贴着面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在想长公主?”
叶逐被风容与看穿心思,佯咳了一声,最终点头认了,却又摇了摇头。
“老大,长公主那天……那天被王子殿下杀死的时候,我好像看见她笑了。”叶逐轻声说着,接过风容与递来的酒,贴在唇边,又放下了,“我从来都不知道,长公主竟然有那样好的身手,有那样的魄力。”
叶逐看着酒碗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还有风容与的半边下颌,低问:“老大,长公主死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他又抬起头来,看着风容与的眼睛,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了。
风容与扶着叶逐的腰,拇指在贴近腹部的位置轻轻摩挲着,没有回答,叶逐沉默了片刻,一仰头将酒饮尽了。
风容与拿走了叶逐手里的瓷碗,轻声问:“想到灵儿了,是吗。”
“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叶逐颓然低下头,额角重重地撞在了风容与的肩上,“大小姐的事,老大你最难受的,我不想……不想让你知道我想什么。老大,你能不能先别算了,先别猜了,让我一个人想一会儿……”
风容与仰起头,这个角度他看不见叶逐的脸了,只能看叶逐身后高悬的月。
叶逐伏在风容与的耳边说:“我总是想起那天的长公主。”
“我总是想起来、闭上眼就看见她、忘不了她,我想她来到中原,只身一人,却早已不顾性命。当时的凛冽决绝,就算是我见过的最英武的战士,看到了都要畏缩胆寒。”
风容与嗯了一声,缓缓阖起了眼睛。
——灵儿,他的胞妹,长公主尚且接近三十之龄,可风曜灵,只有十六岁。
她形单影只,长公主好歹还有叶逐一路护卫,来到京中后更有夏侯瀚作为宽慰,可风曜灵是被算计着、被捆着作为筹码,压去的业丰林,身边没有风容与。
她一个人面对杀人如麻的胥雍国王上,短短的时间里翻覆战局,用自己的命换来了风容与的一丝希望、一线生机。
不知道在杀死仇猗、杀死仇赫尔之时,风曜灵是否如那日的长公主一般凛冽决然?
最后葬身火海时又有多疼?又在想什么呢?
风容与张了张口,觉得自己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到最后又只能问出一句:“后悔了吗?”
他叫着怀中人的名字,用着询问的语气:“叶逐?”
叶逐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回答。
院中静得只有虫鸣,叶逐伏在风容与的怀里,被最爱的酒和最爱的人的味道环绕,觉得安心,却并不开心。
盛顺十六年七月十五,北越国长公主因行刺中原皇帝之罪,判处车裂之刑,于午时在午门之外行刑。
长公主已死去多时,尸首泡在冰水里,早就冻得发硬发僵,如今被放在阳光下曝晒,化掉的血水顺着行刑台流下来。
刽子手将粗糙的绳索捆绑在她的脖颈与手脚腕上,台子五面站着五匹对自己即将执行的残忍任务毫不知情的马儿,无聊地吃着粮食、打着响鼻。
叶逐身着黑褐相间的盔甲,打马一路来到城外夏侯瀚的车架边。
车架前后黑压压的一片肃穆兵马,默不作声、整装待发。
叶逐在车边停了马,低头叫了一声:“王子殿下。”
夏侯瀚过了片刻才应,缓缓地掀起车帘,露出一张神色阴郁的脸来:“如何了?”
“时辰已到,长公主殿下已行五马分尸之刑,恪王登楼相送殿下,我军可以出发了。”
叶逐言毕,夏侯瀚猛地攥紧了车帘,片刻后又松开了。
他语气平淡地回:“和风容与说,出发吧。”
“是,殿下。”
叶逐策马转向队伍最前,转过身的一刻,好似听见车架中飘出来一声夹带着无边悲伤的叹息。
“姑姑……”
叶逐没有回头,一路来到身着红鳞铠甲、背负银枪、胯下骑着乌发高马的风容与身边。
风容与目视前方,沉声问道:“都准备好了?”
叶逐低头抱拳:“启禀大将军,一切已经准备妥当,王子殿下有命,可以出发了。”
风容与低低地应了一声,忽地手腕一甩,扬起长枪,策马转过身来。
“众位北越将士——”
“我等本为北越王夏侯瑁之弃子,如今受王子殿下庇佑,侥幸逃生——我愿在此立誓!”
“我风容与——要杀回北越、直取王城、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踏平北境的每一寸土地!”
“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