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134
各路妖王向来不大对付, 今日你与我赌斗,明日我与你厮杀,少有心齐之时, 这回却接了妙观音的帖子,齐齐汇聚到鬼哭岭来。
或是一阵妖风, 或是一朵阴云, 又或者一片黑雾, 但凡在晴天里见着这些,不消说, 必然是妖魔来到。
讲究排场的, 弄一顶金光灿灿的轿子,叫些花容月貌的侍女环侍左右,一路吹吹打打,降落在鬼哭岭地界。
立刻便有小妖迎上去,笑容满面问道:“敢问是哪位大王尊驾?”
那轿前吹笛的侍女道:“吾主乃风月城城主, 如意郎是也,受你家主人相邀, 前来赴会。”
迎客小妖闻言, 越发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替轿中妖魔引路。
又有香车凤辇自天而降, 拉车的是十二匹毛色一致的龙马,打扇的是俊郎强健的力士,车中横卧一个妖娆美艳的妇人, 真个眉如翠羽,鬓堆金丝, 说什么西子娇媚,楚娃多情, 怎敌她□□夺魄,玉腰勾魂?
可怜这女妖衣着清凉,那伶仃几片布,穿了还不如不穿。
她鼎鼎大名,不必询问便已得知:正是毒龙洞洞主天魔女,平生最爱饮用人血,尤爱刚从身上放出来的热血,因此常年养着一帮人畜。
鬼哭岭迎客小妖只闻得一阵花香,忽然神志昏昏,成了一群呆子、痴子,等醒过神来,那架香车早已越过他等,自家熟门熟路地往妙观音洞里去了。
不过半日,七十二路妖王一个不落到了鬼哭岭,皆被请入白虎厅议事。
妙观音家大业大,招待客人自然也不小气,进得那白虎厅,只见壁上嵌有光耀耀明珠,席上铺有华灿灿锦缎,无数平头正脸的小妖来来往往,将好酒好肉如流水般呈上。
各路妖王自捡了席位入座,端坐上首的妙观音满面笑容:“穷乡僻壤,只有些粗劣酒食招待,着实见笑了。”
有那混得寒酸些的,情不自禁道:“这也叫穷乡僻壤?这也叫粗劣酒食?那我等过的什么日子,岂不如叫花子一般?”
旁边有稍微知晓些许妙观音根底的,意味深长道:“你岂能与观音娘娘相比?娘娘自有香火庙宇,供奉不断,比天上的神仙还像神仙。”
那没见识的或许只以为妙观音是个乡野女妖,然而看她光妖兵就养得活七八万,再加上其余依附她过活的小妖,总计数十万之众,且个个待遇优厚,就知她绝不寻常。
养活数十万精怪的银米从何来?
自然从凡人身上盘剥而来。
人间有几个小国,国主以举国之力供奉于她,把些民脂民膏给她养活鬼哭岭的家业,她座下小妖得了好处,都说她宽和仁善,从此一心一意敬仰她,服从她。
不说席上的山珍海味,光是盛酒的器具,就有琉璃盏、琥珀杯、鹦鹉盅、水晶盆……又有些貌美的歌伎,吹箫鼓瑟,唱唱舞舞,替一帮妖魔助兴。
酒过三巡,有性急的妖魔跳将出来,急吼吼道:“妙观音,你把我们大老远请来,就是为了吃顿饭的?半天不提正事,等得爷爷好心焦。”
众妖魔往那处一看,原来是南山大王。
这一个才是真正的乡野妖怪,大山里爬出来的泥腿子,因他老家没有厉害妖魔,才显出他这么个角色来,连南山大王这个名号也是自封的,其他妖魔多有看他不起。
妙观音笑道:“是我的不是了,只顾着招待诸位,竟险些忘了正事。”
当下将一班美貌歌伎挥退,靡靡之音霎时一空,众妖肃穆以待,白虎厅内静得针落可闻。
妙观音环视一周,慢声道:“今番广邀各路妖王,到我鬼哭岭赴会,不为其他,只为近日听了件奇闻,要同诸位分辨分辨。”
说到此处,她神色一冷,厉声道:“我妖族天生地养,自得其乐,已不知千年万载,虽饱受人族欺压,亦偏居一隅,多有忍让。”
“却不想妖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或许以为妖族软弱,神仙老爷们便发起了慈悲心,要来替我们妖族立规矩,请问诸位,狂悖否?可笑否?”
在座妖魔须发皆张,怒目圆睁,齐喝道:“可笑可恨!该杀该杀!”
其声势之威赫,足以吓得人胆破。
妙观音又道:“今有眠春山山神虚情假意,开设学堂,以些许小恩小惠引诱小妖,着实可恨,我等忝居妖王之位,便该肃清本源,引领被迷惑的小妖迷途知返,此妖王之责,天地之义,诸位可愿与我共举大事——”
“攻上眠春山,杀了贼仙人,还我千万妖族一片清宁!”
赴会的妖魔早有此心,因此咆哮踊跃,无有不应。
天魔女娇声道:“好姐姐,小妹却要请教个章程,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若要攻打眠春山,该以谁人为首?”
妙观音和和气气道:“自然以能者为首。”
如意郎摇一把雪金象牙扇儿,斯文道:“论能者,哪个比得过观音娘娘?”
这如意郎是个百步蛇成精,蛇性最淫,他把人间一座城池变作了妖窟淫窝,改名风月城,还当了风月城城主,此事广为流传,在人间早已臭名昭著。
偏生他生得白净俊秀,每每引得凡间男女为他情丝迷乱,即便知晓他是妖物,亦忍不住上当受骗,却不知一旦叫他得了手,就离死期不远了。
尸魔王不耐道:“说这些废话做什么,不叫妙观音这个毒婆娘做首领,还能叫旁的哪个不成?”
堂下却有一妖,直愣愣跳出来反对。
是哪个如此蠢钝?
却是先前那个南山大王。
南山大王鼓着眼,不服道:“空口无凭,谁知她能是不能?你几个莫非是一伙的,故意给她抬花花轿子不成?”
白虎厅霎时一静。
如意郎好笑道:“如此说,你自以为比她有能耐?”
南山大王大咧咧道:“看她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多少能耐,我也不比她差,怎么不能叫我做这个头儿?”
众妖魔哄堂大笑。
南山大王火冒三丈:“谁敢取笑你爷爷!”
妙观音抬一抬手,叫众妖收声。
她盯着那南山大王,笑说:“妖王好雄心,好胆色,只是不知这份雄心究竟有几斤几两,诸位可愿与我一观?”
众妖大笑:“借观音娘娘的光,我等也看一看这熊心豹子胆长得甚样?”
南山大王见四周妖魔如此作态,不觉脊背发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妙观音冲他招手,和善道:“南山大王,你过来。”
不知怎么地,他就变成了个木头人儿,身不由主向妙观音走去。
走到妙观音跟前,就听得人家说:“好呆的妖怪,一堆妖王等着要看你心肝,还不快些掏出来供诸妖同赏?”
南山大王心中惊惧,面上却木木呆呆,把手伸进胸腔,掏出一颗红艳滚热的心肝,双手捧到她面前。
他肚腹处咕嘟嘟冒出鲜血,血淋淋流淌满地,腥臊血气激起一众妖魔凶性,个个垂涎欲滴,盯着他手中心肝咽口水哩。
如意郎也不摇扇装斯文,盯着那颗心,同妙观音讨要:“娘娘啊,你知小生最好这一口,便把心肝赏予我罢。”
妙观音笑道:“这有何难,叫他自己送去便是。”
那南山大王当真一步步走到如意郎案前,把心肝送予他,眼睁睁看着人家大口大口把他心肝吞下。
天魔女莺声燕语:“小妹有些口渴,好姐姐莫要厚此薄彼。”
尸魔王不爱弯弯绕绕,直言道:“把他魂儿给我吃。”
还有个吞天君,是一只蝠翼虎,因曾一口吞了一片天而得名,要了南山大王一双胳膊。
于是,如意郎吃了他的心,天魔女吸了他的血,尸魔王吞了他的魂,吞天君嚼了他的胳膊,妙观音自己吮了脑浆,其余群妖分食了残尸。
好端端一个南山大王,在他家乡也作威作福,只因来赴了个会,就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见识太浅。
懂事的妖怪都晓得,世上有六大妖魔惹不得,这六大妖魔便是:妙观音、尸魔王、天魔女、如意郎、吞天君、华夫人。
其中妙观音面善心恶,阴险狠辣,是六大妖魔之最,一丝儿也不能得罪。
在座妖魔唯华夫人不曾动口,妙观音擦去唇边脑浆,看向华夫人,笑问:“夫人怎么不吃上一口儿,莫非是嫌我招待不周?”
天魔女咯咯道:“夫人最是清高,怕是见不得血腥。”
如意郎与她一唱一和:“此言差矣,华夫人活吃生父,哪里像见不得血腥?”
那华夫人,眉目英气,春面不快,冷冷道:“休拿我玩笑,我不过吃不得蠢东西罢了。”
将吃剩的白骨捡了一截,说:“这骨头倒勉强可以造杆骨枪。”
见她收了骨头,妙观音便不再多问。
眠春山上,小鹤摸着眼皮,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右眼跳得厉害,是有灾祸来了。”
修行的人,冥冥中自有感应,若有灾祸将至,她自感而得知。
因此,她便去寻一天道人商议:“师父,我眼皮子跳得好凶,你卜一卦,看有什么祸事。”
一天道人盘坐在河边青石上,正抬首望天,在那里观天色,辨吉凶。
闻言,他收回目光,正要对小鹤说话,还未出声,远远的又跑来两个人。
一个是羊生,一个是悄悄,口里都嚷着:“师父,我眼皮子抽风,你给我算一卦。”
一天道人看着三个徒弟,叹道:“背时了,收了三个冤家回来,养到这么大还要找我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