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告辞!143
“老庄主究竟有什么志向?”
陆元朗神情黯然,双眼在黑夜中闪烁不定,好像正在犹豫。就在许初以为自己问多了的时候,陆元朗斟酌着开口说到:
“我爹他向往中原武林的侠义之气,不愿永沦于匪寇之流,因此对手下多加限制。你知道,这些以武称雄的人岂是安分守己的?想要驾驭他们并不容易,所以我爹才对我期望如此之高。”
“那你怎么想呢?”
“我怎么想?我当然是与他老人家同心了,不然在他走后想做什么不行。这条路并不好走,遂之,你知道为何王扬海那样凶狠残暴,他的手下却依旧忠心追随他吗?”
“为什么?”
“王家的手下在燕云一带作威作福、烧杀淫掠,快活无比,王扬海从来不加拘束,反而用自己的名头为他们摇旗呐喊,因此北地一带的人多去投奔他,”陆元朗苦笑到,“就是枕霞山庄的手下,也有人叛反去投奔王扬海呢。”
许初听了这番才明白陆元朗肩头负担之重,也才知道他为何总是那般渊思寂虑,陆元朗关涉的事情比他原先想的还要棘手。
他不明白的是,陆元朗为何突然将这些事告知他?
“那陆庄主以后更加要保重身体了。”
“遂之现在能告诉我刚刚梦到什么了吗?”
敢情是在跟他交换秘密。许初不肯这样就范,仍是说到“忘了”。
陆元朗倒是不恼。
“睡觉吧。”说着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大腿,“做个好梦。”
早上许初就多睡了一会儿,起来正见陆元朗洒扫房间。
“遂之,我在桌子后面捡到一块药饼,你知道原来是放在哪的吗?”
余逸人的东西怎么摆放许初也不清楚,他接过来看了就准备放到药房去。陆元朗还在小心地安置那些被他拿起来擦拭过的东西,许初无所谓地说到:
“你随意摆放就是。”
“我想这是逸翁的房间,我住在这里已经十分打扰,再弄乱了主人的东西可不好了。”
许初并不在乎,就由他去弄,吃过早饭便给陆元朗换药。
陆元朗还记得上次许初说他胸前的伤口很快就能恢复,让他下次自己换。因此陆元朗一直在等着许初开口将工具递给他,但许初好像忘了,竟然做完了全套。
许初收拾药品、工具,陆元朗将衣服穿好,许初叫他到药房去。
“这是那浸洗伤口的药液方子,这瓶是敷治刀伤的药粉,方子我也留给你。这几次你也见了清理伤口的方法,以后就自己做吧。口服的药明天我会配出来。”
许初已经在为送他走做准备了!
陆元朗心中万分焦躁,他一想起当时失去许初的心情便觉得一把火烧到了头顶,恨不得立刻抱住许初扛上马背带回山庄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陆元朗感到一股失控的危险在靠近自己。他一向冷静自制,很少失控,上次为了许初不顾酉郎的谋划灭了邬氏满门是一次,他不想再来了。许初是什么人?他若做了出格的事来,那就真的半分机会也没有了。
眼看十天将近,陆元朗的心情日渐焦灼,偏偏这天还下起雨来,阴恻恻的,令人倍感寂寥。
许初一天都在读写,到了午后也觉得无聊,抬眼一看,陆元朗正坐在对面看着黑白两色出神。
陆元朗将棋枰又摆上了那副残局,看样子盯着看已经不知道多久了。这几日他无事就研究这个,好像在跟谁较劲一样。许初看了不免觉得好笑,他可没说过等陆元朗破解了这一局就跟他对弈啊。
一阵秋风吹过,雨下得更大了,树上仅存的黄叶落了满地,许初想,明天必是清朗朗的。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因为天色向晚,刚刚雨小时陆元朗已经去将门闩了起来,此刻来人扑扑地拍打着门,急切不已。
“许先生!许先生!”
那人边拍边叫,许初立刻站了起来。
“是方六媳妇。”
“我去开门。”
陆元朗拦住许初,拿起伞来出去,那伞在秋风秋雨中已然成了摆设,这么几步路雨就扑了他一身。
方六媳妇是空手跑过来的,陆元朗给她打伞,将她带到屋里。听了她说的情况,许初判断方六也染了时疫,连忙包了药同她去。
陆元朗紧跟着。
那路虽不远,三人走到了方六家也足够狼狈了。许初给方六看了脉,果然是跟林伍一样的病症。
“确是时疫。”
许初就掏出早准备好的药来让方六媳妇煎了,急雨不长,很快就和细了。
方六媳妇苦留他们吃饭,二人推辞了便走。雨虽小了,然而山坡上的水流下来都汇在峪中,原本的山路几乎成了水路,两人就这样蹚回了家里,周身都是冰冷的。
陆元朗一路给他打伞,许初的头肩没有淋湿,觉得倒还不易着凉些,他换下衣服忙去煮了姜茶,回来给陆元朗倒上。
“你偏跟着去做什么,弄得感了风寒我也不会留你的。”
“我哪敢再自己找病啊,”陆元朗苦笑一声,“我是真怕你出事。那日我看过山中地形,若有大雨,泥沙俱下,是很危险的。遂之——”
陆元朗稍微运了些功将周身暖起来,他试探着去握许初的手,果不其然是冰凉的。
许初将手抽走了,在陆元朗看不见的地方两手交握,将热度匀了些过去。
“这是你之前说的姜茶吗?”陆元朗问。
“什么?”
“那次你说你和逸翁冬天雪时会在屋里煨一壶姜茶,是不是这个味道呢。”
许初想不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更加奇怪陆元朗怎么还记得。
“不错。”
夜幕四垂,雨停了却更冷。二人一人抱了一碗姜茶在桌前对坐,其实这会儿去被窝里缩着会更暖和,但许初竟莫名地不愿动。
天凉得很快,马上城里就要开始卖炭了。冬天来了,出门不便,要不就——等春天再走吧?
“我假死骗你,你真的不生气?”
陆元朗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怎么?我若生气难道你要哄我?”
“我想问你个问题。”
“你说!”
陆元朗听了反倒高兴,许初想要了解他!
“令弟元耀……是不是你杀的?”
陆元朗的脸色像日食一样暗了下去,他肃然问到:“为什么问这个?”
“你先告诉我。”
陆元朗沉默良久。这是他最深最深的秘密,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就连他爹都以为小子是被仇人所杀。
他合眸掩住眼底的痛苦,不知该如何将这段心事示人。即使是对许初,也要他鼓足十分的勇气了。
许初这突然一铲子下去就挖中了他最深的心事,将此事说出,他对许初就再没什么秘密可言了。他不禁想,许初知道自己在探究什么吗?
“这件事除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他本也可以否认的,“……不错,元耀——是我杀的。”
陆元朗睁开眼看过去,双眸中像被风吹过的秋水一般摇晃。许初愣住了,他也意识到自己挖到了太深的地方。
当时那白面人说出此事,许初也是半信不信,但他想自己和陆元朗即将再无关系,是与否又同他何干呢。可今晚不知怎么,他竟想要刨根究底起来。
也许此事对他而言终究还是重要的。
“我爹待元耀不像待我,元耀他向往江湖却没多少本事。开始时我爹让我带着他,有一次他不肯受我管束,自带了人马走开了。等我追到他时他竟结交了匪类,为一种邪功搞得走火入魔,见人便杀,已将人家一座庄子几乎都灭门了。他入魔之后功力超绝,连我也应付不了,只见得他到处行凶,差点连我也给刺死了。”
陆元朗说这些话时不敢去看许初,但许初知道他并非是心虚。
“所以你杀了他?”
“我杀了所有人。我将那庄子彻底灭门,杀了那群歹人,又杀光了元耀的手下,只怕走漏消息。我将元耀和那庄子的死推到匪寇身上,爹娘他们至死不知……”
许初默然。这样的手段让他心惊,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方式。
“遂之——”陆元朗声音颤抖,胸膛在烛火下起伏,“你知道吗?就在我将剑刺入元耀胸膛时,他好像恢复了神智,一声声地说‘哥,你救救我’……”
陆元朗低下头去,肩膀绷得死紧。许初知道他在落泪,心中也跟着难受,不禁想是否自己的刨根究底太过残忍了。
许初伸出手,想碰碰陆元朗的肩膀,却在半空中停下,收了回来。
陆元朗双手交握撑着额头,很久才平复心绪。
“遂之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了?”陆元朗的语气是尽量维持的平和,仿佛刚刚没有被他伤到一样。
许初将假死那夜的事情说了,又讲起几次同白面男子的会面。
陆元朗听了惊讶异常。
“不可能!元耀的随从我是清点过的,回到山庄又对了人数,不会有落下的。”陆元朗闪着泪光的双眼射出了警惕的亮光,“遂之,那人到底是谁?”
“我也不知,他不肯说出名字。”
“长得什么样子?”
“苍白的面皮,细而长的眼睛,嘴唇很薄……”
陆元朗猝然变色,随后又想到了什么。
“遂之!那两张方子是不是他抄来给你的?!”
“是啊。”
“你怎么不早说!”
陆元朗霍然起身,吓了许初一跳。
“我、我以为你仇家那么多,不会在乎这么一个,他不会威胁你——”
“我是随时准备着有人杀我!遂之,他知道了代桃!他会威胁你!”
许初当然明白。“我的假死既瞒着你也瞒着他,既然已经金蝉脱壳——”
“他也以为你死了?”
“是啊。”
陆元朗冷静了一些:“那就好,还不是全无时间。”
他说着就回到东屋去,很快拿了包袱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走。”
陆元朗迅速地缠上绑腿和束腕:
“那个人是王扬海,我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