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陪伴141
“遂之,这初稿大概何时完工?”
“现在不过校正些舛误,后面还要分章编排,誊抄几过,早着呢。”
陆元朗心中安定了一些,看来许初还不会立刻就走。
“既然如此,可否容我也在此多打扰几天?这伤自然是怪我,然而十日实在痊愈不了。”
“我打算就带着这些手稿走。至于你的伤,虽然不能痊愈也不妨事了,走时我配些成药给你。”
当初连一片叶子的成色许初都要亲自把关,如今是拿成药对付他了。
陆元朗心中黯然,看着许初重又低下头去批写,苦苦思索也找不出能劝许初留下的理由。他又曾说过不会勉强许初的话,那办法就寥寥了。
许初早已再次投入到方药医理之中,午后时光闲淡,不知不觉就写了几十页。
他正思路通畅,笔干就立刻去蘸墨,蘸完迅速蹭了蹭笔,却忽然定住了。
抬眼一看,陆元朗正在替他磨墨。
对面的人却没有抬头,只是悠闲地蹭着墨锭,好像在享受什么悠长的曲子。
许初低下头接着写,思绪却再难那样集中了。
他忽而想到,这就是他最想要的生活:有医经药理可求,有挚爱之人相伴。可惜陆元朗不会是那个人,他留在这里只是因缘际会的一场伤病,待得好了仍旧是那个高深莫测、日理万机的陆大庄主。
自从被亲生父母舍下,他的生活中唯有师父相伴。余逸人经过了世事沧桑,乐得离群索居,许初被带着也失去了和人交往的乐趣。后来余逸人猝然过世,他被推入浪涛滚滚的江湖,又何曾得到过一颗真心呢。
余逸人常常告诫他真心难求的道理,许初以为自己早已看得透了,却不想有些事总要身受方知意薄。
秋日天短,已渐渐黑了,陆元朗替他拿了灯烛来。
“我去弄些吃食,你写完这篇也歇了吧,当心眼睛。”
许初草草给那篇结了,就到厨下去寻陆元朗。
“让我看看脉象。”
他诊完就去配药,起火煎了起来。这边水声咕嘟,那边饭香阵阵。噼啪的柴火声里陆元朗偶尔回头跟他说两句话。
陆元朗说什么?哦,药味好闻。哪有人喜欢药味呢。
许初轻笑,陆大庄主也太会哄人。可他脸上的笑意却久久不去,直到他想到第六天已经快要结束了。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在为陆元朗即将的离去而怅然,明明是他一直推着陆元朗走的。
许初想,是他太寂寞了。就在余逸人死后,他为其安排后事的那两天里,这房子空荡荡的,像个牢笼一样锁着他,到了夜间杏花峪安静得可怕,寒冬中他缩在被子里,连脚都热不过来。
面前的火突然就没有那么热、那么吵了。许初想到几天后陆元朗走了,那样的寂静将再次陪伴他。
他要赶紧走。走到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去,找到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人。
饭后陆元朗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那气势好像不是在喝药,而是在拼酒。
“遂之,我这身体如何了?”
“看脉象腿上的伤应该好转了,等换药时再看吧。”
“对了,我常觉得心口疼,不要紧吧?”
许初十分惊诧。
“之前你说心口冷,路上又说有好转。就是药石无功,可我是给你用过代桃的,难道还恶化了不成?”
“早在你给我用代桃之前就全好了。是从你‘死’后才疼起来直到如今。”
许初神色一滞。难怪他没有从脉象上摸出来,原来陆元朗是信口胡说。
“陆庄主这是消遣我来了?”
“我哪敢啊!这是实话。”
“现在在疼吗?”
“疼的。”
许初搭上陆元朗的脉细看,左右反复切换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他想了想问到:
“怎么不早说呢?”
“我知道这是心病,原本不指望好了。现在没法,实在疼得厉害,只好问遂之要一味药了。”
“要什么?”
“在下不才,也略读过两本医书。那书上说,万物之中,无一物不可为药者,斯乃大医也。遂之可愿做这样的大医吗?”
“愿闻其详。”
“我这心病是因你而起,自然需要你来治。不知遂之可愿自己当了这味药材吗?”
“你——!”
许初面色一红,拂袖而去。他到厨下将茶温了,陆元朗追出来柔声道歉。
“是我问得孟浪,你不愿意就算了。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心口实在是不舒服,你别生气嘛——”
许初不理他。
“遂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这白发,还能转黑吗?”
“陆庄主,在下是医者,不是菩萨,我能做到的事情真的不多。”
许初像往常一样配了些药,陆元朗一直在旁边安静地伴着,直到该安眠的时候。
“晚安,遂之。”
夜里许初做了一个梦。
那不是虚假的梦,他只是在梦中重温了真实发生过、却一直被他丢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别人都不会想到那么小的孩子就有记忆,因此许初向来也假装毫不知道。
但他确实清楚地记得,他的亲生父母如何在路上一次次地当着他的面讨论,应该在什么时候、如何将他丢下。
前几次他都以为他们讨论的是哪件辎重,就像他们在路上渐次丢下的那些一样。直到他被交到余逸人手里,许初才明白,爹娘现在能丢下的负累只有他了。
余逸人将他接过来,许初回头拼命哭号,他的娘亲似乎想要回头,却被自己的男人拦住了。
许初梦中还在呐喊,直到醒来。
“遂之?你醒了?做噩梦了吗?”
陆元朗坐在他的榻上,关切地看着他。许初神思恍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喝口水吧。”
“吵到你了?我是不是说了梦话?”
“是啊,你一直在喊。”
“我喊些什么?”
“你在喊……我的名字。”
这边山中恬静,宋星弁却在花天酒地之中半梦半醒。
芳畔楼中的花魁娘子亲自领舞,红袖翻飞、艳香阵阵,令人痴醉。宋星弁就靠在软塌之上,下面有侍女跪着递上酒来,一盏接一盏。
宋星弁跟着乐声节拍敲打,正在起兴的时候,忽然群乐毫无章法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正不满时,那群舞女也一哄而散,嘤咛着跑开。宋星弁疑惑地坐起,前一瞬还什么都没看到,下一瞬提着刀的人就到了他跟前。
“你你你你干什么?!”
“知道陆元朗在哪吗?”
宋星弁松了口气,不是冲他来的。陆元朗信中叮嘱他,不要将自己的藏身之处说出去,因此宋星弁不敢告诉面前这男子。
他故作懵懂地摇摇头。
“那你只能死了。”
“啊啊啊你别冲动!”宋星弁见他横起刀来连忙往后躲,“我喝得太多了,你等我醒醒酒再说话!”
“谁耐烦等你!”来人将他上下一扫,皱眉说到,“听说你是陆庄主好友,因此我才来问你,看来传闻有误,陆庄主怎会与你这种人为友。”
来人语气冷淡,宋星弁被他一激火气上来了,将那痴态收了几分,冷声问到:
“你又是什么人?”
“叶潜。”
宋星弁早已从父兄处听说了这个在武林大会上横空出世的高手,见他寻找陆元朗,还以为是寻仇的,更不敢大意。
叶潜见他眸中一瞬间清明起来,冷笑到:“看来你知道他在哪。这封书信请你转交给他,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