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72
衡夙问:“你想见吗?”
“不是很想见他,”裴镜予思索片刻,又道,“但见了也没什么。”
应该是觉得很无所谓吧,裴镜予想,他看着窗外透来的光洒在衡夙的手指上,忽然道:“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可能不会这么无所谓。”
也许他会从泥沼深处挣扎走出,走向新的世界。
可他未必幸福,未必坦然,未必真的勇敢。
人没有软肋,并不意味着强大,人有弱点,并不代表了脆弱。
而他遇见衡夙,就如同获得了无坚不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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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镜予还是和裴总两个人见了面。
在一个裴总早早预订,特意做好各种布置,就为了让裴镜予觉得心情愉悦的贵宾雅间。
价钱不是问题,裴总要的是冰释前嫌。
只是裴总也不去考虑裴镜予见到他时会不会心情不美,做再多布置都没用,更不考虑冰释前嫌的难度。
——也许是因为裴总从不做这些事。
他理所当然忽略了一件事想要达成目的的难度。
尤其是这场邀约的主角是裴镜予。
裴总并没有那么了解裴镜予。
这些年来,裴镜予这三个字,带给裴总的是耻辱和不满,以及反反复复被裴清漓提及时,裴总不假思索地拉踩。
裴总起手式:你哪有什么哥哥!裴镜予不配做我的儿子!
……然而。
到了今天。
裴总坐在雅间里,一身正装,笑容满面,连带着裴清漓都要僵硬地扯出一抹笑,静静等着——直到裴镜予和衡夙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推门而入。
裴总毫无长辈的架子,立刻起身,笑道:“来了?快坐。”
裴镜予没享受过裴总的“热情”。
他怔了怔,被衡夙搂着肩膀带到圆桌前,肩挨着肩坐了下来。
衡夙道:“不知道裴总找我们有什么事?”
这是没话找话的,因为这也叫明知故问。
裴总脸上的笑意一滞。
倒不是因为衡夙明知故问,而是因为这句话确实不太好接。
裴总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闻言,衡夙微微颔首,慢条斯理道:“可我和哥哥都很忙,如果裴总要说的不是大事,那我们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
抛下这句话音,衡夙当真起身要走。
裴总只得叫住他:“等等,我今天请你们来,是想向镜予道歉。”
“道歉?”衡夙侧首看来,眉尾微挑,神情有些似笑非笑。
他重新坐下来:“裴总这句话我就听不懂了,裴总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吗?”
——他如此说。
可裴镜予却觉察到,衡夙已经成为了这次会面的主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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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准确形容出裴总的心情,那并不容易。
如果说裴总感觉屈辱,却不尽然——大概是衡夙背后那个奈特斯洛德家族的名头太唬人,哪怕时代进步到了现在,贵族和有钱这两个条件绑定在一起,依然让裴总感觉到了强大。
当然,衡夙的家族的确不止是强大那么简单。
一个准确的词来介绍,应该是庞大。
可裴总身为一个很讲面子,且一直都很有面子的“豪门总裁”,面对再如何庞大的家族,都该有自己的尊严。
衡夙是这么想的。
但裴总不是这么做的。
的确,裴总在面对顾总时那还有尊严,面对简大少爷时也会端着架子。
只是裴总也很现实。
顾鼎柏也好,简思觉也罢,厉害是厉害,可都比不上衡夙。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裴总认为,自己就该是这种俊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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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裴总并没有觉得屈辱,裴总甚至语气温和:“有的、有的,以前我做的事,太过分了,现在想想,我当初确实做得太过分,都说血浓于水,我和镜予到底是亲父子,我这个做爸爸的犯了错,也该向孩子道歉。”
话说到这里,裴总也将态度拿得端端正正。
他拿起酒杯,向裴镜予说:“孩子,对不起,以前都是爸爸的错,是我没有做好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以后……你愿意让爸爸补偿过去的错吗?”
裴镜予看着他。
大概过了几秒,裴镜予的目光移转到裴清漓的身上。
裴康行没有去看裴清漓的神情,他只说:“清漓,你也要向你哥哥道歉。以前都是我太纵容你,让你伤了你哥哥的心,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不能再这样误会下去,给你哥哥说句对不起,咱们就冰释前嫌。”
裴清漓抿紧了嘴。
他们四目相对,各自看了许久,裴清漓说:“……哪里来的冰释前嫌?”
裴康行神情一变。
“你已经告诉了所有人,裴镜予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还说什么冰释前嫌、血浓于水?”裴清漓几乎嘲讽地笑出声来,“你怎么会这么天真?”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裴康行第二次吼向他,那是他十八年来第二次看到向他发怒的父亲,“别把你哥想得和你一样!”
裴康行是这么说的。
裴清漓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父亲一样,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嘲笑道:“你急了吗,裴总,我哪里来的哥哥?我不是你唯一的儿子吗?爸爸,你不是说裴镜予是不该存在的,只有我才应该存在,你说你恨不得他从来没出现过,你怎么现在又要认这个儿子?”
裴康行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
然后在裴清漓嘲弄的注视下,裴康行扬起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
“啪——”
响亮得犹如崩解坍塌时的巨响,像在这之后,必然会升腾云烟。
裴清漓被这一耳光打得偏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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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来,裴清漓一直是裴康行的骄傲。
他在父亲的身上学到了自私自利,冷情冷心,却也得到关心爱护,近乎于宠溺的包容。
然而、然而。
这瞬间,裴清漓缓慢的,终于被这耳光打醒般,颤了颤嘴唇。
裴清漓还是笑了。
他的目光定格在裴康行盛怒的脸上,近似于叹息地说话:“你打我又有什么用呢?他难道会认你做爸爸?没有啊,爸爸,是你不认他这个儿子,你只能认我。”
裴康行气得揪住他的衣领,瞪视道:“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谁?!我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会做这种事?!”
“你根本不是为了我!”
裴清漓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就是怕了,你怕被报复,怕那个什么家族!!别为你做的事情找借口!”
“你根本不懂!”裴康行怒喝。
“我没什么不懂的!”
裴清漓挣扎着把人推开,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红得惊人。
“你怕吗,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了!”他转头看向裴镜予,静默片刻,冷声又道,“你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会向你低头认错吗,我不会,我告诉你,我就算现在失败了,也不代表我以后还会失败,我总有一天——”
“我在乎吗?”裴镜予有些惊讶地反问。
这句话轻飘飘截断裴清漓所有的言语。
裴镜予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微笑道:“裴清漓,你难道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你和我之间谁输谁赢,只有你在乎。”
“我不在乎这些。”
裴镜予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作出评价:“因为我已经走出来了,而你还没有。你真可怜。”
抛下这句话,他伸手牵起衡夙的右手,轻笑着说:“你幻想着和我分个输赢,但你却不想想,我也许根本不需要和你比。”
“我有全然不同的人生可以度过,有可以携手一生的人。你却没有,你一直活在阴影里,就像你永远都说不出口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