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87
宋姣姣赶到医院时, 抢救已经结束,宋大强躺在床上紧闭着气,一张脸青白青白, 没有半点血色。她扑过去, 想看看他是什么情况。
黄婶抹着眼泪说, “丫头,你要好好的。”
宋姣姣才察觉宋大强没有半点气息,身上盖着白布,如同要进入玻璃展柜的展品,不动不说,毫无生气。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等清醒, 她听到细微的哭声,医生护士的叮嘱声,刘宓和人把宋大强抱到板车上,人要回大院安顿, 停够三天才能出殡。
宋姣姣像是块失去灵魂的木头,木愣愣地看着刘宓做这些事。
黄婶帮忙,去叫了宋觉, 大院里好几个邻居帮忙,宋姣姣从病床上下来,刘宓一回头就能看见她,“醒了?”
刘宓过来给她穿鞋。
宋姣姣一脚踹在她身上, 用了大力, 刘宓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宋姣姣连呼吸都有些发紧, “为什么骗我。”
她嗓音发涩,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她不明白,她提前那么久干预了,为什么还是没有用。
刘宓坐在地上,失神道,“第一次回来,做阑尾手术就有问题了,他不让我给你说,脑子长了瘤,发现的时候已经化不掉了,开刀取掉成功机率很低——”
宋姣姣又是一脚踹上去,撕心裂肺地喊,“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明明,明明可以有更多时间去陪他,去解决这件事。
刘宓抬眼看她,泪水蕴在眼底,“尊重爸的意思吧姣姣,他不想在你面前太狼狈。”
宋姣姣身子一颤,继而放声大哭。
宋大强离开,宋姣姣才意识到曾经那些不起眼的细节,都赋予深刻的含义。
她只恨没有早一点察觉,早一点弥补,她明明拥有了重来一次的幸运,却依旧抓不住最亲的人。
回到家,刘宓在外忙忙碌碌,操办丧事。
她躲在屋内不想见人,只守着宋大强的棺木。
她觉得宋大强好傻。
“小时候,我觉得有个杀猪匠的老爸很厉害,我每天都可以吃到肉……后来我觉得有个杀ʟᴇxɪ猪匠的老爸,很丢人……”
她靠着棺木,眼泪好像已经流干了,“我欠你好多呀,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呢?等我毕业,我给你每天买烧酒,每天炖大肉,那个时候你就该享福了呀……”
她的爸爸,从小到大举起无数次的屠刀。
只为了给她换来更优渥的生活。
这是命么?
可是他的因果罪孽,都是为了养活她……
可是啊,可是……
为什么老天要给她这么多的遗憾呢?
“姣姣。”
刘宓戴着孝,见她状态依然很差,脚步一顿,站在帘子处,宋姣姣看不清她的样子。
窗外寒风呼号,天色大明。
宋姣姣才意识到一晚上过去了。
“有位女士来吊唁,说想见见你。”
她顿了顿,“说是你妈妈的故人,要是你……”
宋姣姣脑子不会转动了,她扶着棺木,缓缓道,“知道了。”
然后慢慢站起来,出了院子。
那个女人一身长衫,厚厚的棉袄裹在外面,戴着眼镜,齐耳的短发,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年纪,气质有几分儒雅,此时却是悲痛的。
“姣姣。”
女人看了她一眼,有些恍惚,“你长这么大了。”
她蹲在灵堂前烧纸,“你小时候,你妈妈抱着你来找过我,那个时候你说话慢,不爱走路,走几步抱几步,后来,我和你妈妈商量,如果离婚,我们一定能带走你,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雪不知何时又下大了。
院子里搭的棚子,上面积雪厚了一层,宋觉拿棍子去戳,把积雪抖下来。
有的雪就那么飞到宋姣姣的脸上。
“后来你爸,坚决不放开你,说我抢走了你妈,怎么连你也要抢走呢?你妈妈为了你……夹在爱情和亲情之间……”
她笑,笑容很是可悲,“如果我当初,没有靠近她,也没有和她发生那一段孽缘,你们应该是非常幸福的一家。”
“但我还是想代你妈妈来赎罪,来和他做个告别,也许他下去了,就能和你妈妈团聚了。”
“为什么啊……”
她烧完最后一张纸钱,“每一次,他们都最先遇到……”
宋姣姣木然看着她。
女人站起来,递给她一个信封。
宋姣姣低头看,没接,女人道,“你妈妈当初留给你的,我应该早一点给你,你……”
宋姣姣接过信封,几下撕碎。
女人痛心地看着她,“不!”
宋姣姣把撕碎的信朝天一扬,信件如同雪花纷飞,混在天地之间,宋姣姣笑了。
“不重要了。”
她说,“都不重要了。”
她的母亲在亲人和爱情之间难以抉择,于是选择了结束生命。
她不怪任何人。
只是真的都不重要了。
“那个她看不上的男人,曾经也为她赶跑过小流氓,给她带来过安全感,她可以选择去爱任何人,但为什么要在婚内做这些事呢?”
她摇头,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如果你们真爱的那么热烈,至少应该让她恢复自由再去纠缠,你根本没那么爱她,也没有那么看重她。”
“所以你来干什么呢。”
宋姣姣看着她,“人都死了,还要来恶心一下么。”
女人脸色惨白,往后退了好几步,她从未想过,那个女人的女儿,会如此,如此抗拒她。
“都有勇气以伤害一个人的代价去爱另外一个人,为什么离开的时候还会觉得难以抉择?是自尊心和面子过不去,想要给自己一个台阶,还是觉得自我感动的付出好伟大,伟大的好比话本里的爱情故事。”
宋姣姣嘲讽,“她要是接受离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走,我还能敬她是个英雄。”
“做人如果想着既要又要,不会被原谅,也不会得到任何宽恕。”
她转过身,“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重新进了屋子,院子里的喧闹因为她们刚才的谈话而中止,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那个女人。
审视、同情、痛恨……
黄婶忙着收拾祭品,摇了摇头,“当初绿帽子都戴到人家头上了,离婚时大强说只要留下女儿,什么都行,不能让闺女跟着她们过四处巡演漂泊的生活,放养在文工团,以后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有人问,“最后怎么又谈崩了?”
黄婶嘲讽,“什么谈崩,钱都卷了准备离婚走人了,结果出轨找野女人的事情被B角举报了,受不了那舆论的刺激死了,她啊。”
黄婶摇头,“什么爱情亲情,说得真像那么回事儿,她最爱的,还是她自己!”
一阵啧啧声响起。
……
除夕转眼而至。
过了今晚,日历翻一篇,正式进入79年了。
刘宓从外面回来,一身风霜,坐在炉子边烧水的宋姣姣抬起头,“回来了?”
“恩。”
刘宓解了大衣,从窗台拿了两个冻梨装在碗里,“收音机开着,听什么呢?”
里面在放春节戏曲,咿咿呀呀,听不真切,宋姣姣把面片扯长揪到锅里,“听着玩,干坐着太乱了。”
刘宓不说话了。
院子里的玩闹声和鞭炮声不多,都知道宋大强离开日子不长,阖家团圆的日子,宋姣姣难免难受。也有邻居送食物过来,都被宋姣姣拿去留着祭拜宋大强。
宋大强埋在公墓园,宋姣姣和刘宓每次逢七去烧纸。
为了让宋大强得到往生,宋姣姣选择了终身吃素。
说出去会招人笑话,但她自己都念叨着这事儿,想不通,也不明白,她想难道真是因为宋大强杀戮太多,造下了孽,那她就去赎罪。
别人不理解,她和刘宓却不会。
她们都是重来一世的人,经历过的比其他人要“邪门”,这些都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
她也明白,有些因果可以改变,但有些因果,兜兜转转,还是停留在那一处留下烙印。
面片在锅里沉浮,宋姣姣调了三碗底料,两人把碗放在炉子上,习惯性的摆了三双筷子。
宋姣姣低头吃着吃着就抬起头,有些怔忡。
刘宓看她。
她歪头思索,“你说,他在那边会不会受人欺负?”
她“啧”了声,“下次多烧点给他吧,有钱能使鬼推磨,让他搞好关系,说不定能混个官当当。”
她咬着筷子无奈,“死了都要人操心。”
刘宓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吃。
年就这么过完了。
所有人都担心宋姣姣的状态,毕竟宋大强没有的那些日子,宋姣姣整日整日不出门,但年一过完,宋姣姣又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只有刘宓知道她不一样。
每晚睡前宋姣姣都要去宋大强的屋子里看看,每顿饭依旧会留三双筷子。
一切都像宋大强生前一样。
仿佛宋大强只是去了远方,总有一天她们会再次团聚,再次相遇。
有一天晚上刘宓正在熟睡,看到窗边坐着一个人影,她吓个半死,坐起来看着,宋姣姣刚好回头,一张脸木着,语气有些无辜,有些可怜。
“怎么办呢。”
她说,“刘宓,我还是好想好想,好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