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赤狐2
只见那仙君似是没听见一样,一手扶着门框,一手还捞着狐狸。仙君阖着眼眸,眉头微蹙。再看那狐狸,四爪垂落,腹部担在仙君小臂,明明是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却依旧奋力抬着头,望向仙君的那双眼眸不复方才的不屑,满是担忧。
片刻,仙君睁开眼,给狐狸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垂落的手摸向腰间玉牌,那玉牌上刻着山巅云松,不知是哪座山,也不知是哪片云松。玉牌背面刻着一个名字,仙君看过名字,微微倾身颔首。
“淙舟。”
“…”妇人愣了半晌,才轻笑应下,端着碗进了后厨。
还有忘记名字的仙君?
淙舟沿着西境,自北向南云游多时,他空得半身仙法,精于方术,却忆不起师承。除却师承,他就连自己姓氏名谁家在何处都忆不起,自有记忆时,身边就只有一只六尾赤狐。
这狐狸却也不似他养,整日横眉冷对,稍有不顺便以爪子招呼,若是他养,也当是不曾养熟。
这日淙舟抱着狐狸,行的漫无目的,夏日未褪,那六条尾巴贴在身上当真是热,偏生这狐狸像是与他作对一般,闷在他臂弯睡的不知天日,用尾巴将他缠了个紧。
行至一处山腰,泉水泠泠,淙舟正欲寻些水喝,便闻得不远处传来孩童啼哭,他放下狐狸独自饮水,自己向着那哭声处走去。
狐狸不放心,只饮了几口便撒腿跟去。
哭声愈发的近,遥遥可见一稚儿被倒悬在粗树上,许是踩到了山中猎户的陷阱。稚儿两臂倒垂,哭到脱力。
淙舟将孩子放下反复查看,好在只是脚踝处被麻绳磨破了皮,身上并无大碍。此时狐狸追了过来,六尾赤红如火,引了稚儿的目光。
稚儿缓过劲来,哭声渐消,淙舟一手将他抱起,轻声询问稚儿家住何方,一手反伸向后,叫狐狸自己爬上来。
狐狸不悦,盯着那只手半晌没有动作,淙舟也不曾回眸,只勾了勾手指催促狐狸上肩。狐狸明白,那意思是若再不来,就留它一狐先走。
狐狸不情不愿的跳上肩头,冷眼看着淙舟怀中稚儿。
那明明是它的地方!
刚睡醒的那点舒畅全都被这稚儿搞的一塌糊涂,偏这稚儿还一直盯着它的尾巴,甚至伸出了手,要碰他的尾巴尖。狐狸大惊,一不留神险些跌下肩头。
“不要乱动。”淙舟抓回稚儿的手,又将狐狸扶稳。稚儿不再伸手,只直愣愣的看着狐狸,满眼欣喜。
厚重的毛糊贴在脖颈上,不多会就浸出一额头的汗。狐狸见状微微张口,伸出舌舔去了汗珠。爪下踩着的身躯猛的一顿,淙舟手臂一松,稚儿险些滑下去。狐狸得逞了,烦躁散去了些,眸中带上了些许笑意。
“该打。”淙舟反手轻打狐狸屁股,因着不曾回首,他拍偏了,指尖蹭过狐狸尾巴根。
那里有块伤疤。
狐狸浑身一颤,一脑袋扎进淙舟后领,尾巴齐齐卷在身上,哆嗦了几下便不动了。温热的鼻息扑在后肩,惹得淙舟更加的热,他放下稚儿,将狐狸揪了出来。
“能自己走吗?”他问稚儿。
稚儿点点头,伸手牵着淙舟的衣摆,仙君身上凉凉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不只是他,狐狸也一样,他在人衣领中不断喷洒热意,自觉丢面不妥,却又贪图那一抹清凉。
淙舟将他抓出摁在怀里,狐狸见着那稚儿终于落了地,烦躁尽散,就连才起的羞赧也尽数散去,它在清凉的怀里打了个滚,舒展尾巴,又沉沉睡去。
再醒时一到了一户人家,那稚儿口中喊着娘奔向院里。狐狸抬眸看向那小院,不觉眯起了眼。
常言道一门司一家祸福,这院子大门正冲着几处坟包,此为凶煞,绕是福气再盛也通通给泄了去。它再瞧那妇人,稚儿尚年幼,那妇人也当是才过双十,却面色青黄,眸中无神,憔悴的很。
狐狸抬眸看向淙舟,见淙舟也看着那几处坟包,不出须臾,淙舟倏然阖眸,一脚微微后错撑住身子。
得寻回来。
狐狸有些急,自它救起淙舟,便发觉这人丢了一魄,神魂不稳,需得那一魄归位。可天地茫茫,要往哪去寻?
它正想着,淙舟又睁开了眼,垂眸望向狐狸,那眼神有些许复杂,狐狸不解,歪头迎着那目光看了回去。
淙舟双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可也只是动了动唇,并未发出半点声音。
狐狸也不再理会,任凭淙舟抱着进了小院,它瞧着,这位冰凉的仙君应是担下了这事,要将这家的煞气化了去。
也算是积功德。
能固魂。
果不其然院中阴煞更甚,狐狸迎着那妇人惊恐的目光,非但不收敛,反而将尾巴全都炸了出来。
九尾狐出,乃世将大乱之相。
什么狗屁谣言!
房中传出一串咳声,淙舟看向里屋,见那屋紧闭的屋门摇摇欲坠,地上像是起了尘埃,似是这串咳声就能让其倒塌一样。
这房子委实破败。
“外子卧床多年,散尽家财寻医问药也不见好转,家中难生计,让仙君见笑了。”妇人面露苦色,倒了一碗水端进屋内,轻声唤着咳嗽不断地人,给他喂了水,又拍背顺气。
狐狸在淙舟怀里转了个身,眯着眼睛往屋里瞧,尾巴随意的甩着。只见屋中阴暗,哪怕开着窗,那清晖也似透不进来。它见淙舟依旧立在原地目不斜视,便衔着淙舟的袍袖轻拽,示意他看。
淙舟不随他愿,抬脚出了门,往小院后方走去,果在院外西北角处见一枯井,前些天才下过雨,井中淤泥潮湿,边沿还积着一滩水。
大煞。
他立于井边抬眸看天,狐狸随他一同看去,天穹墨染,星子欲坠,见门方汇聚两颗衰星,狐狸不懂这屋子是如何住人的,亦不懂这户人家是如何住的下去的。
能有好就怪了,狐狸甩甩尾巴,似是有些不耐烦。它下巴搁在淙舟肘间,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既然看出不妥,为何不帮?”淙舟屈起手指,一下下梳着狐狸背毛,似是在安抚,“就算是只狐狸,既通了人性,也当心存善念。”
又在说教。
狐狸埋了耳朵进臂弯。
怎的睡了一觉话变得这样多这样烦。
也不换几句说说,它都听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