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怎么 ◇185
◎怎么可能无事?◎
万籁寂静。
贺思今只觉那双眼中, 似有千言万语。
她退了一步,男人的眼眸跟着一凝。
“殿下喝酒了?”
“没有。”
回得肯定。
贺思今目光便就落在他握紧的手上。
宴朝翻掌,轻轻捏上她的脉, 仰起头来:“上次的问题, 王妃还不曾回答我。”
他稍顿, 感受指腹下的跳动:“所以,上辈子,我确实叫你失望过, 对吗?”
指下的跳动加速, 他一瞬不错地望着那双潋滟的眼:“没有过去, 只要失望过,总归不会过去的,你还记得。”
抑制不住地, 贺思今挣了一下, 护住了自己的手腕。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欺骗自己。
一针见血应如是。
她的心思太难猜, 宴朝想过自己为何不是吝惟,为何与她一起重生的不是自己,为何他只能如同局外人一般,眼看她低落,眼看她强颜欢笑。
甚至于,他有些无端的恨意,恨那个前世里的自己,为何没能好生善待她。
如若他没曾叫她难受,她又如何会在那样一个节点, 忽然地疏离。
好似那一幕, 是刺到她的棘。
这根荆棘仿佛是铆足了劲, 誓要将她的记忆都拖出来鞭挞一般。
那一日,他去问廿复,终究没能得到一个准确的理由。
直到刚刚,直到她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若是无用,也没关系”,他才忽然意识到,她是在不安。
似乎在她心中,她于他而言,终究无甚重要,哪怕是她分明认真相助,也不敢求一个认可似的。
念头一闪而过,他突然觉得心疼。
等不到一个回答,他起身,动作极轻,生怕吓到她。
纵使如此,贺思今仍是伸手按住了桌沿,身子又退了一步。
“我……我没有你想的记性那么好。”她终于开口,“只是,恐怕是一朝身死,妄生执念吧。”
宴朝便停下,只隔了几步:“执念?”
“毕竟相伴半生,临死,也没得你一滴眼泪,总觉不甘。”无法将隐秘的心思说明白,可也知哄骗不得,贺思今转而轻松道,“想着,你既那般无情过,那……那……”
她那不出来了,男人却是接过话去:“那今生,也必不是良人。”
“……”有些惊诧,贺思今却又无法反驳。
毕竟,他又说了实话。
这便是默认了,宴朝心中微沉,面上却是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贺思今斟酌想要找补一句,可待到张嘴,顿觉语塞。
片刻,她终于想起来:“你还要喝茶吗?”
“……用膳吧,”宴朝答,“今日訾少帅那边送了不少鲜蘑来,廿五已经拿去了厨房,该是做好。”
“好。”
都说这西南的蘑菇好吃,府里的厨子却是不大会做,事关吃食,府里不用其他外边的厨子,直到最近,贺思今与女眷们一块儿熟悉了些,也叫厨子跟着去人家府里学了些,这算是正经吃上些郗州口味。
碗筷都摆上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贺思今是个没有什么口腹之欲的,这一点訾颜不知道感慨过多少次。
但即便如此,鲜美与否还是能一口尝出的。
也不知是最近后厨的厨艺见长,还是这鲜蘑确实功臣,入口惊艳。
“这是白蘑,最适合做汤羹,你尝尝。”宴朝替她盛了一碗。
自打刚入城那日喝了訾颜送的那晚后,她还当真没再尝过蘑菇汤了。
入口清淡,却回味无穷。
贺思今不好意思一人喝,遂又替他也盛了一碗。
倒是不需得边上伺候的青雀和阿锦,两个丫头没插上手,识趣退出去。
“听闻王妃之前买了濯春茶?”
“嗯,买了些,”贺思今答道,“与探春楼里的差了些味道。”
“此茶生在山阴,鲜少能养活,所以产量少,探春楼都是高价收的最早的一批,市面上的,大约缺了点意思。”宴朝说完,复又问道,“王妃喝得惯么?”
“其实,倒是没觉得好喝,还有些说不上的味道。”说着她又舀了一口汤,灵光乍现,她低头看向碗中,又凑近了些闻了闻。
“怎么?”
“殿下方才说,濯春茶生在山阴?”
宴朝一愣,点头应是:“王妃觉得哪里不对?”
“岑州也产茶,虽然不多,但是我听表兄说过,茶树喜光,不至于暴晒,却也不好长期在阴湿地界,这阳光雨露一点也不得少,算是十足娇气的。”贺思今说着,将手中的碗往他那边递了递,“反倒是蘑菇,大多喜阴。我一直觉得那濯春茶有股很熟悉的味道,很细微,刚刚突然想起,殿下你闻。”
“……”宴朝眼见那递到面前的碗,倒是忘了自己手上原就端着,单是就着她的手低头。
“怎么样?”贺思今问。
老实说,宴朝并没闻出什么来,也许是小姑娘的袖间香扰了嗅觉。
“王妃是觉得,那濯春茶,其实是一种蘑?”
“有这个可能性。”贺思今道,“之前訾姐姐与我说,西南的蘑菇好吃,却要注意些,因为有的蘑菇,是有毒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与官员家的夫人说起过探春楼,她们虽是都不喜此楼,却也承认,这楼中生意,到底是与烟花之地不同,楼中也确实只喝茶,不做其他。”
“可是单单用茶水留住男人,总也不现实。”说着说着,贺思今越发肯定起来,没留意到边上同是男人的宴朝微微挑起的眉心,“我就想,倘若是这茶中原本就带了些叫人欲罢不能的东西呢?”
言罢,她放下汤碗抬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宴朝离得如此近。
“咳。”她端坐回来,“当然,这只是我一人之言,殿下想必已经有了定论。”
“本来没有,刚刚才有。”对面道,“炒茶工艺不同,茶叶醇香的程度不同,倘若是那茶不是茶,而是一种毒蘑——怕是一场腥风血雨。”
“为何?!”
“探春楼背后的人,至今我们还没有查到。”
“……”
怕是自己失言,宴朝没再继续:“王妃莫要担心,无论如何,我定不会——再叫你失望。”
!!!
意有所指,贺思今捏着勺子的手指一紧,匆匆喂了自己一口汤。
宴朝用了晚膳便就出去了,想必是为了濯春茶的事情。
月上树梢也未回。
贺思今熄了灯,睡不着,推了窗户去看那天上勾月。
之前她便就猜到宴朝会来郗州,不会单纯为了城建,如今看来,想必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今日听他言说,此事必不可善了。
岁月难静好,何况帝王家。
希望不是最坏的那个结果。
正想着,忽听风过树梢。
不对!
她披衣而出,只见得两道身影没入暗夜,往书房中去。
这偌大的今朝府,护卫不可能熟视无睹,唯一的解释,便是提前支走。
那刚刚的人——
她跟了上去。
廿五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王妃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不是已经叫廿七将人都派出去了么?
瞧见他神色,贺思今更是确定了:“殿下呢?”
“殿下他……”
“你手里什么?”贺思今太熟悉这个东西了,贺府里从来不少的,“药瓶?殿下怎么了?”
“没,殿下睡了。”
“什么药?”
见王妃根本没听他说屁话,廿五死死抿了唇。
“他怎么了?!”
说话间,里头啪嗒一声。
贺思今没再听廿五回话,推门进去。
里边,椅子倒在脚边,宴朝散着头发,透进月色惨白,他扶着桌沿,抬眸看过来。
一瞬间,贺思今险些梦回惊见前世里,那个雪夜下癫狂的男人。
“谁!”他肃声问。
“殿下?”她忽得觉出他的不对来,伸了左手去触他额头。
不算烫。
人却是不对劲的。
许是突然覆上的手太过不由分说,男人顿住。
然后,他反手逮住。
宴朝没有应声,除了扣住她的手指收紧。
“你……你怎么了?”顾不上许多,贺思今另一手扶住他,“宴朝!”
不知这句话哪里不对,眼前的男人忽得一甩头,原是盯住她的目光沉下,再睁眼,却已经有些赤红。
手指是这个时候骤然松开的。
“贺思今。”他道。
“是我。”
“回去。”
他躬身去拣那张椅子,身形还有些不稳,却仍是将那椅子摆正了。
“你得告诉我,你怎么了。”贺思今倔劲上来,“晚膳还好好的,怎会如此?!”
宴朝偏头,对上廿五无措的脸,后者会意,立刻上前一步。
“没问你。”贺思今头也不回道,“我问的是你们王爷。”
“……”廿五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宴朝模模糊糊看见面前身影,月色下更显朦胧。
痴缠的思维混乱,他伸手。
贺思今不及反应,就见那人夺门而出。
他身形不稳,廿五立时上前。
便听铮得一声,侍卫腰间的配剑应声而出。
再见,剑已还鞘。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身手如廿五也没拦住。
贺思今脚步将将到檐下。
沐着月色的男人缓缓回身,手指收在广袖中,一滴血坠地,极小的一点殷红。
“宴朝!”
“王妃!”廿五拦在前头,“王妃请回吧,殿下无事,一会就好。”
“……”
贺思今咬牙,方才男人一闪而逝的赤红的眼她瞧得分明。
怎么可能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