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VIP] 190
多少委屈多少难堪,她都可以躲在自己的房子里哭。
可是她只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有想到,祁屹周会这样做。
像从天而降的、完全超过预期的惊喜,水梨回了神,连连摇头,“不不不,周阿姨,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接受。”
周阿姨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傻孩子,别多想,这只是个礼物。屹周他希望你有一个自己的家。以后无论刮风下雨都有地方可以去。”
他是不是看穿了她隐藏在皮肉之下的担惊受怕。
而后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想给她一个家。
一个可以汇集安全感的地方。
只是。
她怎么值得。
如此贵重地对待。
她好像做了错事。
她不应该过多地深陷到祁屹周的生活中,她这样一个人,只适合烟花绽放的一刹那,她的残破不足以让她长久地维持这种爱。
这种毫不掩饰的、真挚的爱,应该给更值得的人,那人是完好的,懂爱的,健康的,积极的,阳光的,她不会像自己一样期待被填满,她是能给出的。
这样一个人,她才能满心满意地回馈给祁屹周同等的爱意。
而不是像她一样,只会索取。
他值得。
她却不值得。
包间门被打开,祁屹周走了进来。
他还不知道自己被周慧琳出卖得干净,漫不经心地把碗筷推到水梨面前,意思很明确。
让她不要厚此薄彼,只帮周慧琳,不帮他。
水梨握紧指尖,拆开塑料包装,拿水烫过一遍,那水有些烫,她摸到了,应该感觉到痛意,身体和心灵却相互割离。
她感受不到。
包厢门是关的,密闭的空间只剩周阿姨和祁屹周的交谈声,在不算大的房间里环绕着,引起一点共振。
祁屹周看了眼水梨,觉得她有些安静。
垂着眼睑,好像在想着什么。
祁屹周却不知道,就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水梨放在桌下的手不合时宜地开始抖,抖得很明显。
她拿理智控制住,用左手死死摁住右手,却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她感觉,左手也被带动着抖,甚至她整个身体也在抖。
上牙不停磕碰下牙,膝盖不停撞上桌角。
她抖得像个异形动物,随时随地都要变异。
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仅存的所有思想都是,一声又一声带血哀求。
别在这里。
别在他面前。
别在周阿姨面前。
她会学乖一点,主动和他分手,求求别用这种来惩罚她。
包厢门被推开,服务员推着车上菜。
随着服务员的到来,话题歇了,目光短暂地移到服务员身上。
却不包括水梨,她就坐在门口,却仿佛听不到周围一切动静。
只死死咬着唇,眉毛紧蹙着,分明是暴雨的夜晚,她却出了很多汗,汗水打湿了她的额发,眼里也一片泥泞的水渍。
她像被极大的痛苦击中,拿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身体,越抱越紧,力道大得要锁死自己。
“小水……小水……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周慧琳看过来,担忧地问。
水梨慢半怕感受到,周阿姨在叫自己,却做不到回应。
因为随着她的询问,在他们面前,她仿佛从个正常的人变成一只狰狞的蜘蛛,畸形奇怪,她的不正常,可以清晰地被他收入眼眶。
她勉强控制住牙齿磕碰,说,“我、我肚子疼……去……卫生间。”
她顾不上他们怎么想,直了身,生硬地跑开。
甚至还没到卫生间,水梨就绷不住了。
泪水淌了满脸,她失了所有的力气,仅存的力气,让她蹲下抱住自己。
她确定地发现,她没有幻觉,而是她真的在抖,手在抖,人在抖,世界在抖,牙齿一声一声磕碰。
他们肯定看见了。
他们怎么能看见?
这样的她,怎么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有病?
她又怎么面对他们。
她好难堪,她好恶心。
为什么她是这种人。
路过的人,把异样的眼神投射在她身上,像她是个随时随地就能暴起的奇怪生物。
水梨不敢抬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等着时间将一切平息掉。
还好这次不算特别漫长,她得到一点消耗殆尽后的力气,想重新回到包厢,将一切粉饰太平掉。
她知道她不应该贪得无厌。
她知道她不应该得寸进尺。
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
她不能再把他们对她最后一丝好形象都粉碎掉。
她不要做怪物。
怪物是没人喜欢的。
腿刚抬起,还没落到实处,眼前却一闪而过,疑似方清的身影。
七年来,她的身影一遍一遍印在她的脑海里,成了最为致命的疮口。
她在良心谴责和无比的恨意中反复拉扯。
她讨厌这样扭曲,只知道报复的自己。
却也恨着带来这一切的方清。
她知道自己要说清楚,只是却不是由方清之口,她还是要个念想的。
仅剩的危机意识骤起,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追了出去,撞到了不少客人,却连道歉都没时间给。
……
菜已经上齐。
周慧琳等了等,却始终没等到水梨的身影。
她刚想出声询问,祁屹周已经站起了身。
他到了卫生间门口,等了半晌,没见她人影,又给她打了电话,依旧没有任何回复。
她像消失在这间餐厅里。
天空忽地一声轰雷,照亮整个暗色的天际,刚刚才停下的雨,转眼瓢泼般得落下,力道大得近乎轰炸苍穹。
在极致的嘈杂和极致的亮光之下,祁屹周抬了眼,往窗外看,却捕捉到了水梨的身影。
她一身白裙,被雨水打得湿透,黏在单薄得的身体上,她却好像不知道冷一样,只往前跑,湿透的长发和白裙在朦胧的灯红酒绿中,划出一道锋利的线条。
她像只即将扑向冷火的苍白飞蛾。
祁屹周心脏猛得一跳,下意识追了出去。
雨幕在她脸上打出刺痛感,水梨睁不开眼,只凭着最后的方清的前进方向的记忆跟过去。
她会说的。
她不会不说。
她没有心存侥幸,觉得这样的她,可以让祁屹周喜欢上。
只是,她真的需要一天或者两天时间,给自己一个缓解和想理由的时间。
也留给祁屹周一个最后的不算太糟糕的印象。
所以。
她真的已经做好准备,她不会言而无信,只要方清不告诉祁屹周,她还是那么个水梨。
像春天一样。
她一辈子都没有祈求过上天,却真的希望,方清能放过她一次。
再给她几天。
到了下个街角,她隔着人山人海、连成线的雨幕以及成片的伞的海洋,看见了方清的身影。
她控制不住地往前跟了几步,却硬生生止了步。
因为她眼睁睁看见,方清在笑。
挽着一个面目敦厚的中年男人在笑。
她不再年轻,脸上有让人不喜的戾气,却依旧在笑,他们往前走,步伐走动间,男人臂膀里抱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小孩被露了出来。
他们是最幸福的三口之家。
不算特殊,也不算特别。
只是什么东西在这个瞬间咔嚓咔嚓碎了。
有良心的人一辈子接受良心的拷问,在愧疚不安中辗转反侧,认定自己是伤害他人的恶魔。
没良心的人却肆意生长,什么都能被翻篇,不论是水国进,还是叔叔。方清都可以再找到一个新的,全然不顾带给一个又一个家庭的伤害。
她真的会当妻子,会当母亲吗。
她真的不会觉得愧疚吗。
她真的不用接受接受良心的拷问吗。
她真的不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问题吗。
心在这个瞬间裂成了两瓣。
为什么有良心的会这么痛苦。
为什么没良心的却不会痛苦。
这个世界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好人没好报,坏人却逍遥自在。
上天是不是根本不睁眼,放任这扭曲的世界不管。
雨幕大得出奇,浇打在她身上,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皮肤被打出红点,她却看都没有看一眼。
无言伦比的恶心占满她的思绪。
为什么她要活在这么恶心的世界上。
祁屹周好像叫了她一声。
很可能是幻听,她经常耳鸣,但是她却依旧回了头。
越过雨幕和如斑斓幻影般的车流灯带,她在对面的街头真的看到祁屹周的身影。
他正在说话,神情急切得厉害,她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周围应该是嘈杂的,她却什么都听不到。
存在湮灭在世间。
她没有和祁屹周挥手打招呼,因为她真的没力气。眼前一片灰蒙蒙的雨幕,暴雨中的光线很美,是种被反复浇灭的凄厉。
她没什么意识,只知道耳边好像有刺耳的汽车刹车声临近,而后是铁质物体重重撞上她的身体。
她不觉得痛,身体甚至是轻飘飘地飞起,只下意识往那边街头看过去。
光线斑斓中,祁屹周脸色忽地白,失了血色,目光是空茫的,像个被砸碎的金属雕塑。
思维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秒,她想。
她这个人。
怎么能这么扫兴。
明明他们还特地约她出来吃饭。
怎么能这样呢。
但是。
最后一次了,希望他们不会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