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卿本佳人7
现在这个季节虽然不至凶险,但连日的阴雨使得水线上涨,加上海底的沙滩不是很平实,都是些贝类的残骸,即使慢慢淌着海水进去一个不小心还会扎破脚底,何况是这么激烈地带着助跑跳进去。
他望着平静的海面,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何况还要在海底寻找一枚戒指,真是难上加难啊。
翠生辅一入海,便已傻眼。
汹涌的海水呼啦一下子全部涌进口鼻,手脚更是和在陆地上不同,根本无从着力,是该气沉丹田还是精魄聚顶?
犹豫的功夫,身子已如秤砣般直直坠下。
他倒不急,憋着口气看银灰色的小鱼成群结队,稀疏的水草妖娆舒展,还有那枚害自己冲进海里的戒指。
翠生八岁前是生活在黑暗里的,起初他不适应,经常摔得鼻青脸肿。
起初他只能看到身前几米的物件,至少不会绊脚了,但慢慢地,似乎视力越来越好,原来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还有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翠生叫他们做师兄和师弟。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黑暗,有几位孩子依旧跌跌撞撞。翠生甚至能看清他们受伤后嘶气的表情。
忽然他想起了云翡,那时云翡的样子……翠生笑了。
小时候的云翡总是缩在某个旮旯瑟瑟发抖,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因为云翡有阴阳眼。
又过了一段日子,再见到云翡时,他便架上了那副丑的要死的眼镜。
他又想到了琉风师兄,那个永远一脸骄傲的少年。翠生杂七杂八地回忆着,脑中由于缺氧,开始混乱起来,最后他想着,如果再见到长戚师傅,我要告诉他,以后要加上游泳这门课……
岸上的男人成功地转移对方目标后并没有急着跑路,而是在岸边等了一会。
他告诉自己,当然不是要下水帮忙,只是想看看他狼狈的样子,雨后的海水应该很冷吧。
可是……应该已经浸的够透了,怎么还不见他上来?
即使没找到也该出来透口气吧?
月色下的海面平静得吓人,他无端地惴惴不安起来。
不安什么啊,他的身手很厉害啊……刚才把我打得落荒而逃不是很狂吗……他那么瘦应该能浮起来吧……他低头看看自己凌乱破碎的衬衣,深吸一口气,跳进了黑漆漆的海里。
真他娘的冷!
他快速地游着,并努力适应海底的能见度,搜索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所幸海水不是很深,一个猛子就扎到了底,斑驳的暗影中闪着点点星光。
当他找到他时,只见他盘坐在水底,如老僧入定,小脸却是惨白,腮帮子绷得鼓鼓的,眼睛已将合上。白色的衣摆在水中缓缓鼓荡,黑色的发丝如滴墨化入水中般绽放。
他快速向他游去,不过一两秒的距离在他心里却像慢镜头般递进。
他揽住他时心中一阵激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激动个什么劲,大概是贪婪的本性里还有一丝良知吧?
翠生模模糊糊地感觉自己被放倒了岸上,身边一个人还呼哧呼哧喘个不停。
翠生被漆黑的发丝拢着脸,挡住了半面脸庞。
他轻手轻脚地拨开翠生挡在脸上的发丝,离近了看去,不禁怔住,只觉得自己原先的审美标准一瞬间坍塌了,美人……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啊,其实不用打也不用杀,只要他开口……什么不能给呢?
再低一点,嗅到美人轻细的呼吸,绵长柔软。
就在唇与唇将要触碰的一刹,他忽然惊觉了什么,如炸了毛般的猫一样,原地弹起。
自己在做什么?!
再看水里捞起的人儿白皙湿润透亮,胸前不住的起伏,仍在昏迷当中。
他拍拍胸口告诉自己,这人的领口太紧了,会导致呼吸不畅。
于是一双手颤巍巍地伸向了翠生的领口,但是自己怎么看怎么像魔爪一双。
此时他才看清,原来这衣服不只是白色那么简单。
料子是上好的苏绸,白底上绣着淡淡的云纹,小巧的立领,正中一溜布艺盘口。
不知道是极爱穿白色还是极爱这款式,反正翠生的衣柜里数十套衣服都是如此。
云翡便经常取笑他,说不知道的还以为翠生你从来不换衣裳呢。
每每这时翠生便正色驳道:“你别小看这衣服,爬墙蹬瓦时不兜风,贴身搏斗时不缚手,平日练功还不捂汗,这叫职业装,懂什么你!”
翠生迷迷糊糊中觉得喉口一松,一层小风吹来,胸膛上凉爽无比。一双温热的大手接着按了上来,一下一下将自己的气息捋顺,温柔有力,这温柔的手紧接着又给了他一个有力的巴掌。
“干什么你!”翠生咳出一口鲜腥海水。
“没什么,叫你起来咯!”那人迅速跳远。
翠生低头开始系扣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但毕竟自己是被这个家伙从水里捞起来的。
“你别多想啊!我是看你顺不过来气才解你衣服的……”这个解释在此刻听来很无力,还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翠生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皱眉:“那你脸红什么?”
那人又怔住了:“咳咳!你胡说什么!都是大老爷们我……我有什么脸红的……”话虽如此说,却别扭的将脸撇到了一侧,心中想起自己之前意乱情迷的模样,更是惴惴。
翠生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那人见这少年微尖的下颌骄傲地扬着,黑发顺着脖颈垂在胸前,面上清冷却掩不住几丝凄苦神色,虽然倔强却不失可爱。
他转移了话题:“喂,我叫鹤蓝。你呢?这都能让你找到,真有你的!”说着,大步走到翠生跟前,弯腰拉起翠生的手,将刚才从他手中扣出的那枚戒指啪的一声拍在了后者手心。
翠生看看那枚碧绿戒指,又看看这叫鹤蓝的人,抢人家东西是不对的,被抢的人不但救了自己,还主动将戒指送给自己。
当下低了眼睛小声道:“你的车子,是我弄坏的……”
鹤蓝睁大了眼睛,又上下打量了翠生一番:“你从哪来的?”
翠生笑笑,只是说:“我叫……翠生,从翠生。”
幸福大致都是相同的,但不幸却是千奇百怪。
例如鹤蓝,他正拖着疲惫湿冷的身躯走在回家的路上,即将到手的现金,首饰通通留在了茫茫无际的海底。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落水狗,浑身的毛都湿哒哒黏腻腻的拥在身上,却仍兴奋的摇着尾巴。
他心里升腾着一小股莫名的火苗,都因为那个有趣的人,翠生,从翠生,鹤蓝心里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
这就是鹤蓝今晚的不幸和小小幸福。
云翡心绪不宁,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所以他也去了海边。
他看到翠生被那个混蛋从海里捞出来,柔软的身子像片纸一样苍白翕弱。
他恨自己没有及时出手;他更恨翠生,还笑嘻嘻告诉人家自己的姓名。
云翡以为自己要的只是站在翠生身边默默看着他解决一切,然后微笑地欣赏他的意气风发,就够了。
但是现在连这微不足道的幸福也结束了,因为从今夜起,他想要的更多了。
翠生则抱着一口袋滴着焦糖的奶油甜甜圈,几口一个地迅速消灭着。
室内弥漫着苦涩药气,与口中的香甜交织在一起,他看了看电磁炉上的紫砂药壶,叹了口气,用袖口拭去嘴边的糖渣。
第一次喝药时,傅手中端着一碗浓稠的黑汤。
“生儿,喝了它,假以时日,你会比他们都强。”师沙哑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有些尖锐,“也许会反噬,也许……你可愿意?”
小翠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最初,隔几日就要灌一次,那时年纪还小,只记得被师傅绑住手脚,一只手强有力地捏住他的鼻子,迫使他不能呼吸,便张开了嘴,另一只手上的药碗便不失时机的覆上。
骨碌一声,漆黑的药汁顺喉滑下,蜿蜿蜒蜒,每一滴都苦到极致,肠胃随着五官一同皱缩起来,那时他还是个懵懂少年,只知道难受得在地上打滚,即便现在半月一次,味觉和食欲也会麻木个三五天。
他皱着眉头仔细嗅着自己的胳膊,似乎还有咸味,他决定再洗一遍澡。
镜中的自己,皮肤白皙,精致的五官。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镜里那人也皱了皱眉。
虽然年龄还未及成年,但已然长了这样一身皮相,翠生暗暗好笑,男人……就应该像琉风那样,身姿永远笔直,高傲无比;或者像云翡那样老是微微笑着,温润儒雅;再不济,像那家伙那样……人高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