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投木报琼 · 无隙187
芍药开了一院子,汤山的初夏比别处来得早些,窗开着,暖风携着一缕花香,正是怡人的时节。
“冬天来还可以泡温泉,这会儿有些热了,除非天气再转凉。” 盛怀初比尹芝晚到一些,下午三点多,还不到晚饭时间。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尹芝正开了藤箱安置行李,衣橱里挂了半壁衣裳,都是男式家常款,看来他这个冬天的确没少来。
盛怀初走到她背后,两手插在裤兜里,惬意地靠在床柱:“有些事在这里办是一样的,要进城不过一个小时的路。”
尹芝随意拿了件衣裳出来,挂着预备明天穿,其余的仍收在箱子里,放到橱底。
“那件倒没见你穿过,新买的么?”
“也穿了一年多了。” 她以为他是说是挂着的这件,顺手抚了抚皱褶。
“不是这件,箱子里细带子绯色的那件。” 他说着顺势靠过来,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腰,橱门半开,刚好将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就算开着窗,廊上路过的人也看不见。
绯色的那件是薄绸睡裙,从前春枝送的,她没穿过,不知刘妈从哪个角落翻出来,放进了行李里。
“旧的,带错了,早不穿了。”
“唔,我倒觉得颜色很好。”
也有大半月没见面了,尹芝晓得他的暗示,只是这会儿天还大亮着,她实在没那个心思,于是按住他的手,回过身来:“趁着太阳没下山,出去走走?”
盛怀初想了想,在她颊上啄一口,没再缠着,起身拿了外套:“好啊,正巧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她想着也许是东北的战事有关,下意识问出口来。
“别心急,我们边走边说。”
两人换了轻便的鞋子,沿一人宽的石砌小道上山,道旁的山涧潺潺,暖雾氤氲,与他们的脚步擦身而过。
盛怀初走在前头,手背在身后,等不到她来牵,索性停下来,递出一只手去。
尹芝抬起头,枝叶间阳光闪烁,抬手在额头上挡了挡才看清他的动作:“爬山呢,一个人没踏稳,两个都摔下去怎么办?”
盛怀初往下走了一步,侧过身,还是牵过她的手来:“那你走前面,摔了我给你垫着。”
随员跟在后面,想必是听到这句话里的暧昧,此刻都颇有眼色地等着。
尹芝回头看了看,有些不自在,还是依着他,走到了前面去。
快到了半山腰,沿途出现几个石凳,盛怀初叫后面的人不必再跟着,和尹芝两个人又往上走了一段,枝蔓尽头是一片开阔草甸,来时的那个院子和不远处的小镇静静卧在山脚,远处群山连绵,难穷望眼。
“和你在一起,不管做什么,总觉得像是头一次。” 他这句话有些没由来。
“一起爬山的确是头一次。”
“也许是我们见面的时间太少了,又总顾忌这个那个,不过以后好了……”
“以后?” 尹芝不甚明白,以后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离婚了,经晚颐已经签了字。”
这件事他要当面告诉她,不然也不会等到现在才说:“只是暂时不好声张,等到一年之后,我把手边的事都处理完……”
尹芝不动声色,慢慢抽回手,盛怀初顿了顿:“怎么了?”
“她会愿意这样突然,没什么因由就离婚了?” 何况还有孩子了。
“因由自然是有的,以后你就知道了,而且都讲好了,我对她亦有补偿,长痛不如短痛,对我和她来讲这是最好的结果。”
盛怀初不及作更多的解释,便听见石阶那边传来脚步声。
若不是要紧事,江朴也不会找到这里来,看了看尹芝,欲言又止:“先生。”
尹芝站起身朝远处走了几步,江朴这才上前来,他们讲了什么听不真切,最后只听盛怀初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下山,打电话请我二姐后天过来,只说是要紧事,具体的等来了再告诉她,我即刻回城。”
江朴应声去了,先前的话头断了,这会儿也无从再提。
盛怀初回了城,被陈季棠的事羁住了。
唐叔覃的派出去人找到一具焦尸,尚未焚尽的肩章一端缀着两颗星,也不能笃定就是陈季棠,只好派了一架飞机,把尸身并着随身物件一并送到南京来,请他家里人认一认,若确定了便不必再偷偷派人到敌占区找了。
与俄国的这场仗,是南北统一后头回对外用兵,万不能输。
可内战打得久了,就像分过家的兄弟,心里总是多些算计,看着原先要到自己手里的粮饷和军械一车车运到北方去,面上不说,心里早不满了。
山西的燕督军资历最老,第一个不高兴,指责南京政府过河拆桥,借着打俄国人的名号,实则对非嫡系的人马裁军,下野二字都发在通电上了,不打算留一丝情面。
说者有心,听者亦有意,手握重兵的,人人自危。要是陈季棠真的死在了东北,更无人愿意带兵北上支援了,仿佛只有讲和这一条路了。
盛怀初满腹心思,带着一身寒气夜归,洗热了才躺在她身旁,动作虽轻,还是惊动了枕边人。
“吵醒你了?”
“没有,睡不着。”
“认床?”
“不是。”
“那就是在等我了……等我做什么?”
“没有的事。”
“还是你今天刚来,我都怎么没陪你,生气了。” 他晓得她从不为这种事生气,才会这样半戏谑半赔罪地讲出来。
“原来你平时这样忙……”
盛怀初笑着侧过身,撑起一只手看她:“今天终于良心发现了……以后我到了上海,不要把我关在门外就行了。”
指尖在圆润的颈窝滑过,肩带滑下来,礼盒上的缎带一样,屋里没灯,到底未看清是不是白天那件睡裙。
“是很重要的事吧。”
她是从来不问过他公事的,盛怀初不由得警觉起来。
“确是有点棘手……好奇我下午做什么去了,还是有什么想问的事?”
在陈季棠的事上,尹芝早摸出了他的脾气,不再指名道姓地问,只漫不经心:“没有,你想说自然会说,不说我便睡了。” 说完果真背过身图清净去了。
一张双人床,比火车上的单人铺还要紧窄,有人总要把她慢慢挤到边沿,再一把捞到怀里来:“陈季棠的事,真真假假的,不说也罢,总之有了准消息,定不会瞒着。”
尹芝往他胸口靠了靠,没说什么。
这名字终于也变得平常了,盛怀初这一刻才觉得他们中间再没有别人了,仿佛往后的岁月,也都会像今夜一样亲密无隙,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