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投木报琼 · 卜杯178
盛怀初的汽车停在门外,酒劲一阵阵的,也不知是快下去了,还是将要上来。
刚才嘴上逞能,到了门口却犹豫了,他这会儿真的闯进去,恐怕两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平衡便要到头了。
尹芝在电话里显是怒了,他们没争出个所以来,她就先挂了。
可既说了要在门口等,就不能食言,盛怀初索性叫司机把引擎熄了,闭上眼等她,半年多了,也不过见了十几次面,在哪里见的,做了什么都还历历在目。
她是不知道的,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事,才得已消停。就连小吵小闹后独自等待的时刻,心底也是宁静的。不怕她不来,等得越久,她越心软。
尹芝睡意全无,半小时后果真听到巷子里传来汽车声,听声音的确是停在她家门口。
放烟火的人大多歇了,开了窗,硫磺的味道未散,外头静悄悄,没有车门开关的声音,她不禁舒了一口气,看来挂电话前那句重话还是有用的。
一起等着,她等他走,他等她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盛怀初终于下了车,皮鞋踩在石板路上,铿锵作响。
尹芝不及多想,套上夹袄往院子里走,好在守门的今夜也喝了些酒,不是那三声轻轻的敲门声吵得醒的。
“你还是下来了……” 路灯在身后照着,他扶着门框,语带讥诮。
“做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来?”
正是年兽横行的钟点,应该守在家里的,可他百无禁忌惯了,又喝了酒,比年兽还可怕些,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后颈,嘴唇倒是火热的,借着这蛮横的一吻,成功挤进了半个身子,眼看就要登堂入室了。
“我就是进来了,你敢再拿不见面威胁我,今天就不走了。”
不怪他无赖,她挂断电话前那样说,成心不让他过个好年。
隐约听到守门人的隔间里有些响动,尹芝连忙捂住他的嘴:“别讲话。”
盛怀初见她是真的急了,也依言不出声了,伸手对着门外摆了摆,等在那里的汽车居然开走了。
“诶,车怎么走了?”
“过年呢,在车里冻了一个多小时,让他们找个地方暖和着……真不让我进去?”
过河烧船,他如愿穿过院子。
走到楼梯口,尹芝突然转过身:“把皮鞋脱了。” 木头楼梯,经不起他的鞋底敲锣打鼓。
她这会儿说什么,他都照做,不仅脱了鞋,还小心提着,楼梯上到一半,突然牵住了她。
尹芝没收回手,屋里没开灯,也怕他看不见,醉醺醺摔下楼去,这时候医院也不知有没有人值夜。
一路走得胆战心惊的,好容易回了房,开了灯,却听身后两声闷响,盛怀初已惬意地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皮鞋也落在地毯上了,醉眼迷蒙。
盛怀初被瞪了一眼,陪着笑脸搂过她的腰,指着地上两只鞋子:“我虽是故意的,但你也别怪我,闽南人卜杯,我刚才突然想试试,这样一正一反的叫圣杯,神明应允了。”
“求神问佛,没听说用鞋子的。”
“心诚则灵,不想知道我问了神明什么事?”
晓得他要编故事了,索性不理。
盛怀初笑着道:“今天在花园里看到两只花猫儿晒太阳,一只趴在地上,一只翻着肚皮,我就想,这是老天要我来找你。”
尹芝没说话,等着他继续编。
“我刚才又问了神明,希望你这回别生我的气,一起好好过新年的第一天。” 他指着地上的鞋子, “你看,神明又允了……这会儿还生气么?”
“天亮前得走,别让人看见……” 尹芝闭着眼,嘴角微微扬了扬,盛怀初以为他们先头的争吵已经翻篇了,而他也如愿闯进她的堡垒里来了,换作哪天都不定有今个这样的运气。
花园大概是经家的花园,猫也是经家的猫。经家的猫怂恿了经家的女婿,年夜里来会情人,多可笑,她快忍不住了:“你身上这么凉,去洗个热水澡吧。”
她难得体贴,盛怀初没多想,依言去了。
尹芝睁开眼,褪下夹袄躺在床上,身子有些发寒,许是喝了酒,夜里又开着窗,受了风凉。
他洗完了出来,在她留的半幅床上躺下:“这会儿是你手脚冰凉了。” 说着便帮她捂起来,等两人身上都暖了也不曾放开。
默默躺着一会儿,有人的手渐渐不安分起来,被尹芝按住了,反手握着:“晚上年夜饭有饺子,吃中了吉利钱。”
“拿来我看。” 他用了她的香皂,玫瑰味道,靠得近了还是能闻见那点淡淡烟草。
尹芝摸到枕头底下,还是同治时候的铜钱,现在鲜有人用了。
“许愿了没?” 他就是随口一问,也想着那愿望里说不定有自己的角色。
“没……” 她如实答了:“求神拜佛的事早不信了。”
“许愿也不是求神拜佛,心中有个念想罢了,神佛也不过人心中的念想,苦日子才好过些。”
尹芝被他身后的台灯刺得半闭上眼:“没许愿,也是因为没什么愿可许,看着兜兜慢慢长大,对我好的人,也都平平安安,前几年都不比如今这样安稳,像现在便很知足了。”
她小有余钱,也做过小生意,靠不靠着他,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像现在是什么意思?想清楚了再说。” 她话里一点苗头,他都能听出来,火气上来了,不想懂罢了。
盛怀初的语气一冷下来,尹芝总免不了发怵,这会儿却借着酒劲,打定主意把话说明白,明白到他再不能含糊带过。
“我是没有再结婚的打算的,你的太太也必不好当,看看经小姐这一年,办大大小小的宴会,去育婴堂做慈善,还要在各个妇女协会里任职,处处替你周璇着,也亏了她在娘家有些历练,换做平常人,怕是一个月也吃不消。”
“我其实不需要这些虚名,也无人逼她这样做,她就是每天看电影逛街,实在闲了开个糕饼铺子,绸缎庄也很好。”
他冷酷的一面,偶尔流露出来,让她不习惯。
“她做的事总有一半是为了你,夫妻一体……” 这句话不太公允,女人一旦嫁了人,一颗心都放在了丈夫身上,将来有了孩子更不得了。
“所以你是想作一辈子情妇?” 便是从前和别人逢场做戏,如此难听的话,他也不会说出口:“你也许喜欢偷情,我却不一定喜欢……而且做人情妇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得学着讨人欢心,你真有这样的天分么?”
“也不必这样羞辱我,那天会去餐厅赴你的约,早就想好了……”
“这就是羞辱了?” 她刚才那些话,哪句不在羞辱他的一片真心。
“倒是我后知后觉了,不如今天教教你,怎么做情妇?”
有的事可以很温柔,两个人一起快活。
也可以很不堪,两个人一起受着。
羞人的姿势,粗鲁的言语,动物做不成人,人放纵起来可以作动物,她越是忍着不出声,他越是变本加厉,一张不大的床,从未经过这么大的风浪,呜咽起来能将一屋子人吵醒。
“轻点……” 几乎是哀求了,眼泪一流出来,就洇到了枕头里,仿佛不曾哭过。
从前她一开口,他都依着,哪怕自己忍着难受。
今天却不了,日积月累的小委屈,不知不觉长成一只兽,理智控制不住,愈发深重。
临了松开手,她锁骨那处已被他掐出几道淤青来,一阵阵战栗不止,再往她面颊下的枕头一摸,湿漉漉的,也不知无声无息哭了多久。
把人抱在怀里,想叫她平静下来,只觉得那身子像散了架,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他心中悔极了:“我今天混账透了,你怎样罚都好,只是那样伤人的话,以后我们都不许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