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嫩枝新蕊 · 夜探10
盛怀初临窗站着,楼下戏台唱得如胶似漆最是精彩,嘴角一勾:“二姐,依我看这位尹小姐年纪轻轻,怎会不爱惜自己的声誉,拿这种事情扯谎,不如早点送她回去吧。”
陈夫人心中也是这么想,叫了卫兵来,将阮九同制住,让碧荷引着尹芝出去。
佟少俊送她到大门口,忽然拉过尹芝的手,靠近她耳畔道:“与她大儿子牵扯不清,日后有你的苦头吃……”
尹芝见大铁门几步之遥,心也咚咚跳起来,生怕出什么差错,听得一知半解,无暇多问,一等卫兵开了门,立刻跨出去,一口气走了好远。
暮色沉沉,被林荫道裁成一条宝蓝缎带,树梢头挂个白灯笼,这一丛传到那一丛,是永远追不上的月亮。
春夜湿寒,独自一人走着,欣喜和恐惧在心上拉锯,林子里一声鸟叫,脚下一汪积水,都足以打破勉强得来的平静。回头望去,气派的府邸已没了踪影,前途后路漆黑一片。
万籁俱寂中隐隐传来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儿身后果真亮起微光,是一辆黑轿车,尹芝警觉起来,侧身站到一颗粗壮的道旁树后,等那辆车开远了,才重新回到路上来。
说也奇怪,她走了一阵,又看见那辆车,离着百十米远,开得极慢。她停,那车也停,她走,那车也走,似是要陪着她一般。一人一车走走停停,转眼到了大路上。
车上下来个身形高挑的男人,手里拿着条东西系在路灯上,转头望过来,停了片刻,又坐回去,和黑轿车一起消失在夜色里。
尹芝走到路灯下,原来是一条烟灰色围巾,摸起来犹带温度,不知什么料子轻软得云朵似的,角上用银线绣了个草体的‘初’字,暗夜里也醒目得很。
原来是他。
尹芝收回手,大步往前走到街角,把那人的好意留在原处,招了辆黄包车:“去北站。”
陈太太送走了宾客回到房中,陈仁美今日喝了些酒,尚未洗漱已鼾声如雷,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巴不得丈夫去了外面的小公馆,眼不见为净。
碧荷过来替她摘首饰:“太太累了一天了,不如泡澡解个乏,我去备水。”
陈太太捏捏眉心:“你先去问问大少爷的公馆那里,他回去了没有。”
碧荷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不似女人家软糯,咯咯噔噔,一听就是乔副官:“督军,夫人,大公子出事了。”
陈太太见床上没动静,顾不得叫他醒,自己开了门:“出什么事了?”
“回来的路上中了枪手的埋伏,张副董陪着在广慈医院。”
“什么……伤得重不重?人要不要紧?” 陈太太见乔副官只知道摇头,心揪到一处,将门大开:“你先去叫人备车,再进来把督军叫起来。”
她吩咐完,不等丫头来伺候,洗去晕开的脂粉,拿出薄风衣,夹上皮包,匆匆下楼。碧荷正往楼上走,见她要出门,奇道:“太太,那边说大公子还未回去……这么晚了,您要上哪里去?”
陈太太在楼梯上站着,听房里只有乔副官一个人的声音,三催四请不得回音,想必陈仁美是醉得很了。她一个人去医院看陈季棠总是不好,便命碧荷去叫二少爷,自己亲自去厨房让娘姨温了盅鸡汤带着。
陈季楠不情不愿,陪着母亲坐车到了医院,竟在车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陈太太犹豫一会儿,没叫醒小儿子,让汽车夫和卫兵陪着他,独自往病房里去。
广慈医院是法国人办教会医院,公董局的人自然优待,陈季棠关了灯,靠在病床上,趁护士不在,点了根烟,就着月色慢慢抽着。
陈太太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他这幅模样,半张脸笼在暗影里,唇边擎着一星火花,忽明忽灭,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眸光幽远,也怨不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打他的主意。
陈季棠捻开灯,陈太太掩上门。
“季棠,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
他不细说,越过她往门外看看:“小伤不碍事……你一个人来的?”
“季楠陪我来的,他在车里没上来。”陈太太把他的西装掀起来,里面半裸着,伤在臂膀,衬衣剪了袖子:“怎么不要紧了,不要紧能上夹板,伤筋动骨,养不好要残废的……”
“我养两天就好了……这么担心做什么。”
“是什么人干的?”
“没抓着人,这事不用你操心,对了……在花园晕倒的那个丫头……”陈季棠叹一口气,面有难色:“派几个卫兵给阮九同用,让他看顾好了,叫他不要因我受了伤就为难她,等我回去再说。”
陈太太放下鸡汤:“那位尹小姐……你们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 陈季棠也不愿意多讲,敷衍着。
陈太太不依不饶:“没什么关系,你下午上她家去?”
陈季棠瞥她一眼:“派人跟踪我……”
“没有的事,是佟二小姐看见的,你敢说不是?““现在吃醋不嫌晚么?” 陈季棠戏谑一笑:“ 我迟早要娶妻的,你当初就该知道,老头子不是想我娶经三小姐,还让你撮合?”
陈太太气得泪迷了眼:“我何曾真的撮合过……有没有一点良心?”
陈季棠怕她真在医院哭下来,惹人闲话,替她抹抹眼角,软下声:“别哭,我与她真个没什么,有你一个人,已经整日提心吊胆的,哪有心思再招惹别人?”
陈太太听他这么哄着,又使起了小性子:“当初你偏要搬出去单住,日日见不到人。”
“傻话,不搬出去,在老东西眼皮子底下,我就算不顾惜自己性命,总要为你着想……”
“再等几年,等季楠成了家……”
陈季棠深吸一口气:“时候也不早了,带着季楠先回去……我嘱咐你的事,别忘了。”
陈太太这会儿有了几分底气:“我让她家去了。”
“什么?” 陈季棠攥住陈太太的手腕:“再说一遍。”
“疼……你轻点……那位尹小姐说是你硬逼着她来的督军府,我让她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