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88

  入春,进入四月,《夜归人》的制作阶段接近尾声,景逸居家办公的时间多了起来。然而调岗去东京前,他还要写份述职报告,逃不过的流程。他在技术上是高手,在行政汇报上却是绝对的低手。最近,他一直为此事头疼,常常在电脑前一筹莫展。一小时下来,龟爬似的,才能删删改改地打几百字。

  每当停滞,他就点开音乐播放器,放几首舒缓的歌曲,让自己放空,别那么紧绷。

  搁在桌上的手机震起来,景逸扫了眼屏幕,条件反射地揉了揉眉心。

  接通后,陶孟青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

  “干嘛呢。”

  “没干嘛。”

  “听歌呢?”陶孟青听见景逸那边的背景音,慵懒而甜蜜,像是日文歌。

  景逸不答反问:“你不是在拍戏嘛?怎么感觉比我还闲?”

  “不是拍戏,综艺综艺,”陶孟青纠正,“录综艺就是这样啊,时间很灵活的,也蛮自由的,虽然有剧本,但可供发挥的空间很大……。”

  景逸不禁嗤笑一声,“就算拍毁了镜头,还可以靠后期剪辑是吧。”

  陶孟青跟着笑,“你这不是挺懂嘛。”

  其实,这是他作为演员的最后一次工作了。他跟陶蔓已经协商妥帖,这次以后,他会慢慢淡出荧屏,向幕后转型。他甚至打算再进修。

  景逸要大阔步走向未来,他可不能在原地踏步。

  有好几次同景逸聊天,话到嘴边差点脱口而出,理智截断了他,使他吞回肚子里。他想,还不到时候,不能冒冒失失地讲,极有可能会成为施予对方的压力。所以,为了不露馅,就尽量往调侃、轻松的氛围里转。

  “有没有想我?”

  “你猜。”

  “好狠的心……”陶孟青故意“呜呜”两声,语气委屈,“还要我猜。”

  景逸不吃他这招,“你正经点儿,好好讲话。”

  “真的没有?”他不屈不挠,“我昨天做梦还梦见你了,你在我脑袋里跑圈,一直跑到早上呢,跑得我都心疼了。哎,你说我这是不是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

  不知是被他磨烦了,还是想尽快结束这种没营养的回合,景逸不咸不淡地说:“行行,有吧。”

  “不要加‘吧’,听起来好像在敷衍我,”他自顾自轻笑着,“那……一天想几回呢?”

  “谁会算这种东西。”

  “那就是很多咯。”

  “要点脸。”

  陶孟青握着手机,想象着景逸忍不住憋笑,只好垂下眼皮,故作冷傲的模样。

  他真想快点再见到他,捧起他的脸庞,亲一亲。亲得他羞涩,最后不得不把脑袋埋在自己肩窝,小声骂,色鬼。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播放器在浅吟低唱:Nonono,这一刻,Nonono,不曾想我的心,Nonono,会被你如此夺走,Lost my way。*

  日文女声冷冷淡淡,否认否认否认,可情难自禁,调子里包裹着浓郁化不开的、暗涌的情愫。

  终于挂了电话。

  景逸跟陶孟青维持着盘腿姿势,聊太久了,猛地一下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又锤又揉了好一会儿,麻痹感才渐渐消退。

  小宝一直趴在他脚边,懒洋洋晒着午后阳光。闻到他的动静,小宝翻滚了两下肚皮,精神抖擞地站起来,仰头朝向他。

  “恋爱真是难懂呢,好像会变得不再是自己。小宝。”景逸挠着狗下巴感叹。

  小宝惬意地眯起眼,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哝声。

  景逸对着电脑又敲敲打打一阵,可还是不太满意。他承认自己是“完美主义者”,即使不擅长的任务,也想精益求精。他叹了口气,索性关了电脑,揉着肩膀从椅子上起身。下楼,发现梅玉杰正在叮铃啷当、里里外外地忙活。

  他问梅玉杰在干嘛。梅玉杰说想要改变一下家具布局。

  “为什么要变?”他问。

  “风水啊,”梅玉杰瞟他一眼,“你不知道家里的风水会对运势和健康有影响吗?”

  景逸一愣,一点点蹙起眉。

  他们前天才扫完墓,梅玉杰当时情绪还算稳定,只是在烧纸时,忍不住啜泣了一会儿。很短很短,纸还没烧完,她就止住了哭声。再之后,她都未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伤心难过,甚至在回程路上同伍嘉禾揶揄起小儿子,说这孩子老是闷声不吭的,结果往往就是这最不爱显山露水的,要爆就爆出大惊雷。伍嘉禾夹在两人间,有点为难地看来看去,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景逸在心底叹了口气,主动解围,请教伍嘉禾在海外的出差经验,慢慢才把话题扯开。

  回到家,景淳从驾驶座下来,叫住梅玉杰,同她叽里咕噜地在车边咬耳朵,梅玉杰抚着胸口,神色变来变去。景逸看见母亲最后对大哥复杂地一笑。他好像在那一笑中看清了点什么,有点像“坦然接受”的暗示。

  景逸回神,舒展眉头,二话不说撸起袖子,问梅玉杰想把什么搬到哪里去。

  梅玉杰有些诧异地盯他了片刻后,开玩笑道:“不嫌弃你老妈搞封建迷信了?”

  他不自在地移开眼睛,向旁边瞟,拖长尾音,喊了声“妈”。梅玉杰得意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他佯装痛地“嘶”了一声,而后母子俩相视一笑。

  梅玉杰不知从哪位高人那儿听说卧室忌水,水积郁引潮,潮会凝结成湿气,滞留在体内,影响磁场,容易得病。本来床就靠着主卧卫生间了,恰好在这主卧摆床的正下方,是客卧卫生间,简直是“水上加水”。

  梅玉杰念叨着,欸,说不定你爸爸的病,也有点这种因素……以前真是没注意。

  景逸正在不动声色地掀床垫,他舔了舔嘴唇,克制住表达欲望。

  “妈——”他说,“来帮我一把,咱俩一块儿使力,你刚刚是不是说要把这床头移到南边?那我们待会儿还得移床头柜是吧?”

  梅玉杰说对对对,立时转移了注意力。

  母子俩吭哧吭哧,忙出一身汗,终于按照梅玉杰的意思把床以及其余物什摆放好了。

  天色渐暗,梅玉杰去摁亮灯,让室内充满光线,然后叉腰,一脸满意地欣赏重置的卧室布局。

  灯光忠实地照到每个角落。

  明明没有换掉任何一件家具,可感觉就像是焕然一新。

  小宝不知何时,也蹿进了主卧,摇头晃脑地,在他俩脚边打转。

  景逸蹲下,拍拍狗背,“小宝,要健健康康的,长命百岁哦。”

  一周后,陶孟青的工作告一段落,景逸约他出来见面。这是两人确认恋爱关系以来,景逸第一次主动发出邀约,陶孟青自然是兴奋又期待。

  只是这约会地点,大跌眼镜,竟在寺庙里。

  约会在庙里就算了,这庙还“长”得不太正常。它虽是正儿八经的汉传佛教庙宇,可这外观建筑群混搭的元素繁杂,基督教各个时期的风格在此汇聚,哥特塔尖,拜占庭门头,正殿又叫“圆通宝殿”,内里倒是奉着菩萨案台,从西到东,从古到今,结果落了个“中不中,洋不洋”的面貌。别提,陶孟青走南闯北,开过不少眼界,但还真没见过这么奇妙的寺庙。可看久了,竟也能看出诡谲的和谐来。

  他不想扫兴,没问景逸来这儿的真实意图。他想要沉着一些,至少,能表现出一个善解人意男友的样子。

  景逸轻车熟路地带他进入,忽略正殿,绕过一排徽派民居建筑,来到叫“天王殿”的偏殿前。

  这殿前摆放着一尊金光闪闪的四面佛。

  陶孟青再次受到了“文化冲击”,太魔幻了。他们不会进入了什么异世界吧。景逸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观察他的反应。

  “喏,”景逸抬抬下巴,“那后面有这里的介绍。”

  四面佛后,立了块碑,上面纂刻着有关于这间庙宇的历史,修建于光绪年间,在民国时期大修葺过一次,九七年扩建到如今规模,费用由爱国港商捐赠。

  景逸抱臂等他看完,停了一会儿,又要继续走。他忍不住发问:“等等,我们去哪儿?”

  景逸眨眨眼,“去吃东西。”

  他愈发顶着一脑门问号了。

  经过几座香炉,香火在他们身后缭绕,他们来到一座不小的水池前。

  层层叠叠的荷叶铺满水池,不少荷梗尖挺立着,含苞待放。烟也顺着风飘过来,祈祷与心愿,就在这烟里辗转反侧。

  这一瞬,陶孟青嗅出了春日暖暖的味道。

  荷花池边,开着寺庙专属的素菜馆。

  景逸从素菜馆里买了一袋热腾腾的藕圆子*。他告诉陶孟青,市面上买不到这个味,只有这里的比丘尼才能做出来。他用牙签戳起一颗,晃了晃,向陶孟青示意尝尝。陶孟青将信将疑地把脸凑过去,张开嘴。没料到这一口,简直惊艳味蕾,他腮帮子还在嚼,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瞪圆了。

  “好吃吧。”景逸得意地挑了下眉,笑。

  陶孟青摸着脖子,点了点头。

  他将嘴里的东西一点儿不剩地咽下肚后,问:“你对这间寺庙很熟悉,像不止来过一次,这里,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吗?”

  “我每一次捐头发前,都会来这儿,上一炷香。”

  陶孟青怔忪了会儿,一字一句重复,“捐、头、发?”

  “嗯。”

  他后知后觉会过意,视线落到景逸的头发上。景逸脑后挽了个发髻,藏住了大部分发丝,“你的意思……要把长发剪成短发?”

  景逸为自己挑了颗饱满的圆子,塞进嘴里。

  陶孟青一动不动看着他。沉默凸显出美味。

  景逸淡淡回看陶孟青一眼,边咽边不以为意地说:“对。”

  ———具岛直子,歌曲《nonono》,选自专辑《Magic Wave》

  ——藕圆子,湖北人常吃的一道特色炸素丸子,里面是莲藕做成的。

第50章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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