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3
景逸还在去医院途中,景淳的微信语音就追了过来。他懒得点开,直接转文字。
景淳说出院手续办好了,让他到了直接上十三楼内分泌科1205室,爸爸已经收拾好了。
景逸回了个好。
景淳又发过来一条说,公司有急事,他得回去加班,不能陪着等了,要他尽量快点。
景逸忽然觉得有些泄气,没回,直接按黑了屏幕。
今天的十三楼不如送景立诚住院那天嘈杂,走廊上的移动病床搬走了,接连着几间房里都有空病床。
景逸跟护士站的护士打了声招呼,就进了病房。
景立诚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床上放着一个黑色旅行袋,还有用红色塑料袋打包好的脸盆衣架。
“爸爸。”景逸喊他。
景立诚听见他的声音,从板凳上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景逸过去搀他,他挡了一下说:“还能走呢,你别管我,帮我把东西拎好就行了。”
景逸有些迟疑。景立诚也没顾他的反应,只是一门心思向隔壁床的病友道别。他没辙,木然地提着景立诚的物品,先对方一步,走到病房门口。
景立诚虽然身子骨看起来老态龙钟,嗓门却没弱下去。景逸尴尬不已地听着他向别人介绍自己,无非就是那么几个标签,法国留学,老来得子,大厂工作过去式。旁人听后,给点儿唏嘘,再给点儿羡慕,很难说哪一种是更为礼貌的虚伪。
“爸爸,叫的车快到了,我们得下楼了。”景逸忍不住提醒他。
景立诚好好好几声,冲儿子一笑,慢慢走了过去。
进电梯后,景逸没憋住,抱怨道:“以后能不能少跟别人说我的事?”
“为什么?”景立诚嘴角一翘,眼角的皱纹都被挤深了些,“我说我的,又不影响你……再说了,我又没吹牛,说得难道是假的?”
景逸皱了皱鼻子,嘀咕了一句,“可拉倒吧。”
“什么,你刚刚说了什么?”景立诚故意装傻。
景逸撇撇嘴,掉头去看别处。
“你这脾气啊,跟你妈真像………”
既然谈到了梅玉杰女士,景逸本能地又接上了话,“她说她这周四回来,大哥应该会去接她。”
“挺好。”景立诚笑得很真诚,颇带炫耀道,“你妈昨天还给我发了她们这回出去比赛的照片,这次妆化得比上次好多了,别说,我还真能看出来点儿美来了。”
景逸也跟着笑,“她几时有不美的啊?”
折腾到家,景立诚站在门口还没来得及拖鞋,就开始“小宝小宝”的叫。
景逸习以为常,帮他拿了张换鞋的矮凳后,就去卫生间把景立诚的脏衣服从旅行袋里掏出来,丢进洗衣机。
“小宝这几天乖不乖啊?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有没有想爸爸——”
景逸听见沓沓的脚步声,而后伴随着欢愉的狗吠声回答了他。
“爸爸,饿吗?”景逸收拾完,走出卫生间,关心地问,“要不要吃点什么?”景立诚因为糖尿病的关系,每次都是少吃多餐,这样就饿得快,可他又不能受饿,一受饿就容易心慌气短。
“不用。”景立诚朝他摆手,全神贯注地与狗互动。小宝是条矫健的比格成犬,此时正哼哼唧唧地把脑袋直往景立诚掌心里钻。
景逸安静地看着这一人一狗,画风还挺和谐。
家里只有父子俩,晚餐就吃得简单了些。饭后,景立诚抱着收音机去到院子里,邻居听到动静,从矮墙另一边探过头来,和他闲聊。
景逸回房,开始拆堆在书桌下的包裹。大部分是他新买的毛线团,还有钩针。除了改娃外,平常另一大爱好就是钩针活了。
今天面交的那位客人,想要的就是他以前钩的一款小帽子。
那是款很特别的兽耳帽,耳尖两簇毛,又茸又娇俏,是仿照猞猁耳钩的。
关于为何开始玩钩针,他已经记不太清缘由了。反正刚入门那会儿,景淳和伍嘉禾恰好在备孕,他便打算钩双婴儿鞋,送给夫妻俩。就当他快要完成作品时,景淳有一天回到家,向大伙通知,俩人放弃要孩子了。原来,伍嘉禾的卵巢功能有缺陷,身体条件不允许,即使做试管,怀上的机会也十分渺茫。直白点,就是折腾了,也是人财两空。
景逸只记得那天,一向要强的梅玉杰女士在送景淳出门时,忍不住落泪了。她垂头丧气地抱着臂,喃喃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
景淳主动抱了她一下,反过来安慰她道:“妈,只要我跟嘉禾还好好的,不就行了吗?”
梅玉杰表情复杂地盯着大儿子,隔了好一会儿,才装作理解地苦笑了下。
待最后一抹夕阳完全消失,小宝立刻在楼下叫唤了起来,它聪明得很,每天定点定时提醒人,得去遛它了。
景逸和景立诚打了声招呼,牵狗出门。小宝扭着屁股,走在他前面,一路上东嗅嗅西嗅嗅。
小宝找准称心的位置,摆好姿势,解决得很顺畅,然后神气活现地朝景逸叫。景逸叹了口气,勤恳地捡起屎。折返回家路上,他碰到了景淳。
景淳站在刚亮起的路灯下,朝他笑了笑,像是特地在等他似的。
“吃饭了吗?”景淳问。
“吃了,你呢?”
“在公司点的外卖。”
兄弟俩一下子都没了话。
“小宝遛完了吗?”景淳边说边蹲下身,狗很配合,吐着舌头快活地凑到他面前,等待抚摸。
“嗯。”
景淳拨弄小宝的耳朵,斜睨了景逸一眼,“怎么了,愁眉苦脸的?跟爸爸吵架了?”
景逸拉紧狗绳,“没。”
景淳站起来,学他垮脸,“我感觉你今天不太开心啊,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你………”景逸顿了下,欲言又止。
景淳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最近为什么老回来住?”
景淳点了支烟,笑笑,“这也是我家啊,有什么规定不能回来住吗?”
景逸单刀直入,“你跟嘉禾姐闹矛盾了?你在这儿快住一周了,她都没来找你,这样没关系吗?”
景淳夹烟的手定在空中,默了片刻后,“我们最近……在考虑分居。”
“分居?”虽然是反问,但景逸并没有那么诧异,其实在景淳回答前,他心里隐隐就有了答案。
“嗯。”景淳又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景逸觉得景淳在故作坚强,但他懒得戳破,更没有心思去八卦夫妻间的嫌隙。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互相又默契地移开了眼睛。同胞兄弟,无声胜有声。
本来正抱着半个西瓜在啃的景立诚,看见俩孩子进屋,立马不啃了。
景淳瞟见他遮遮掩掩的动作,好气又好笑,“爸,你少吃点儿甜的,这吃多了血糖一升高,脚再一肿,不就白住了趟院吗?”
景立诚一边“是是是”,一边给景逸使眼色。意思帮忙说几句好话。
景逸这次却站到了景淳这边,附和,“爸,你在家里一喊疼,要了命似的,那可是一天都不能忍的………”
见自己遭到“夹击”,景立诚瞬间来了脾气,放下西瓜,朝俩儿子开始吹鼻子瞪眼。
“行了行了,”景淳投降,“你爱吃吃吧,我以后不多嘴了,可以了吧?”
不知何时,小宝凑了过来,趁着没人注意,吧唧吧唧啃起地上剩的西瓜。父子仨忽地不吵了,面面相觑,盯着小宝把大半个西瓜干完。
洗完澡,景逸往楼上走。走到一半,他站住了。
景立诚没有去休息,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尽管客厅灯光调得很暗,从景逸的角度,还是能看见屏幕——景立诚似乎在看过去录的家庭视频。
他看见稚嫩的自己出现在镜头中,由还身强力壮的景立诚带着去野营溯溪。无论是外出探险,还是在家休闲,日积月累的,景立诚教会了他许多生活常识,以及动手技能。
有人在他身后咳了两声。
“还不去睡啊。”景淳站在楼梯口阴影里问。
他往上走,走到与景淳并肩,“我们最后一次跟爸爸出远门,是什么时候了?敦煌那次吗?”
景淳一愣,没料到弟弟会问起这些。隔了一会儿,他不确定道:“我怎么记得是大理啊?”
“是吗?”景逸喃喃,声音越来越低,“可能我记错了吧……”
对话没再继续,俩人各怀心事地回了房间。有些事情,即使不宣于口,大家也能知道结局。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调试自我,慢慢试着去接受。
景逸习惯性地点开手机,准备睡前看几话漫画。刚一打开app,微信消息就来了。是今天面交的那位客人发过来的。
这家伙,怎么有点阴魂不散那味。
可他还是点开了。
对方问,有人来联系你吗?他觉得莫名其妙,发了个问号。对方直接发过来语音。他看到就觉得心一梗,不太想听。
如果真有要紧事呢?景逸想,算了,还是听听看吧。
“这两天要是有陌生号码联系你,或者陌生人加你微信,你都拒绝……”
景逸有点懵,连打两个问号。
又是一条语音回答他,“我是以防万一,这些狗仔都跟苍蝇一样的,烦得很,特别没水准,我怕他们找到你,影响到你。你相信我就好,最近这段时间,不认识的一概不理会。”
狗仔?景逸抓住关键词,难道这位客人,大有来头?
他下意识点开微博,从热搜榜上寻找蛛丝马迹。
对了,别看微博。那边告诫他。
可惜已经晚了,景逸鬼使神差地点进了热搜第五,词条是#陶孟青盲盒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