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23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闭嘴!”心志坚定如孟鸣之,亦被梵楼麻木的指摘重复得失去理智,抬手轰去几道紊乱的灵气。
梵楼于修行一事上,不及世间大多数修士,生命力却顽强得可怖。
骨头碎了不要紧,他只要抱着剑,就能拖着残躯向前。
血吐了一口又一口也不要紧,他只要还能呼吸,就能以手抠地,扭曲地挪动。
他要报仇。
他要替宗主报仇。
他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能拖着害了宗主的人一道死。
孟鸣之杀过无数人,却没有一个人,像梵楼这样让他崩溃。
最后的最后,孟鸣之握着长剑,歇斯底里一通乱砍,将梵楼的脊椎寸寸敲碎,方才成功将人推入杀阵。
阴风呼啸,犹如厉鬼哭嚎。
——你负了宗主。
——你负了宗主!
“我……无愧于心。”孟鸣之抱着头,缓缓挺直腰杆,赤红色的双眸中满是压不下的恐惧,“我无愧于心!”
“大师兄!”
孟鸣之陡然从回忆中惊醒。
他循声抬头,很快就从记忆中翻找出了一个名字:“盈水?”
名为盈水的玉清门弟子,面露羞涩,肉团子似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有心事”三个大字。
孟鸣之凝了凝神,温声道:“何事?”
盈水与一心扑在灵蜂上的明心不同,乃是玉清门内颇有天赋的弟子之一。他人缘极好,孟鸣之也乐得多同他说上几句话。
盈水托着下巴,幽幽叹息:“大师兄,此番去秘境,不矜长老要正因师兄领队呢。”
正因……
孟鸣之想起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师弟,眉毛一挑:“他啊。”
盈水颔首:“正因师兄修为高,又是不矜长老的徒弟,本也当得领队的职位,可我想着,此番前往秘境,必是要碰上不同宗门的修士的,正因师兄脾气急躁,恐……恐……”
再多的话,盈水就说不出口了。
论起辈分,他算是正因的师弟,而身为师弟,妄议师兄是大过。
盈水羞愤难当,垂着头站在孟鸣之的面前,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说得不错。”孟鸣之亦是想到了正因的脾气,修长的手指点向眉心,一缕神识很快被抽取出来。
盈水似有所感,震惊地抬眸:“大师兄……”
孟鸣之将神识寄于盈水的佩剑,温和道:“此番秘境,我也会去,只是掌门有命,我需得先去一趟忘忧谷……以防万一,你且带着我的神识陪正因一道去吧。”
盈水感恩戴德,欢欢喜喜地捧着长剑离去了。
孟鸣之待盈水走后,仔细回忆了一番前世之事。
他与沈玉霏,并非相识于境门。
那便没有急着去凡间的必要了。
孟鸣之现在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需要确认——他得搞清楚,沈玉霏为何会带梵楼去秘境。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比沈玉霏更恨梵楼才对。
想到那个被自己敲碎了脊椎骨,还不肯就死的男人,孟鸣之的脚心无端窜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孟鸣之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忘忧谷,却没想到,寄于师弟盈水剑中的神识无端碎裂。
他不得不凝神感应,可惜,盈水的剑碎得彻底,连神识都无法幻化而出。孟鸣之只能传过去一道声音,尝试着沟通。
“……我这师弟不知如何得罪了道友,竟要遭此毒手?”
失了长剑的盈水满眼含泪,不顾四周弟子的阻拦,纵身跃下深坑,将昏死过去的正因抱了上来。
“师兄。”他哀哀地呼唤,后觉出触碰到正因的手,满是黏腻,尽是鲜血,又哭着喊道,“大师兄!”
——咔嚓!
恸哭声骤歇。
正因砸出来的深坑又往下深陷了足足十丈,孟鸣之残留的神识与长剑一道,炸成了粉末。
沈玉霏这一手,实在是毫无预兆,连梵楼都没回过神来。
他却没有解释的意思,灵气化鞭,卷住梵楼的腰,直将人扯到了面前。
“废物!”沈玉霏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梵楼受伤的胳膊上,毫不留情地呵斥,“再把自己弄伤——就给我滚回忘忧谷!”
言罢,拂袖而去。
梵楼抿了抿唇,追上了沈玉霏离去的步伐。
但梵楼离去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抱着正因跪地大哭的盈水,而是那道已经碎成粉末的神识。
……孟鸣之。
梵楼甚少行走于世间,但对孟鸣之的名号,亦不陌生。
孟鸣之是长灯真人最喜爱的徒弟,玉清门百年一见的天才,修真界人人称赞的正派修士。
没骨花曾不止一次当众感慨:“那群臭道士,各个儿都无趣得很,尤其是孟鸣之……要不是那张脸,老娘早杀他个十回八回了!”
没骨花的话,不能尽信,起码“杀他个十回八回”,听着就是吹牛。
但她单单提了孟鸣之的脸,还是在见惯了宗主姿容的情况下,依旧将此人的相貌拿出来说嘴。
梵楼心里的嫉妒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他知道,宗主在听到孟鸣之的名字时,失态了。
愤怒也好,嫉恨也罢。
梵楼跟了沈玉霏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人,表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
哪怕真的是恨。
也是他未曾感受过的刻骨的恨。
梵楼什么都没有。
因为沈玉霏从未将他放在过眼里,于是连“恨”,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
恨啊……
梵楼眼里流露出深入骨髓的贪欲。
只不过,这丝贪欲还未化为实质,就生生溃散了。原是沈玉霏的身影显现在了他的眼前。
梵楼连忙握剑追上去。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秘境附近,四周尽是开满了桃花的桃树。
微风拂过,花瓣倾泻如雨。
沈玉霏立于树下,几片粉嫩的花瓣落在了他墨玉般的发间。
许是着了女装之故,又许是沈玉霏天生一副纤细的美人骨,光是背影,就让梵楼心里杂念尽消,目眩神迷。
梵楼迟疑了片刻,抬腿走过去,垂在身侧的手蠢蠢欲动。
他想替宗主将发间的花瓣取下。
“手。”
梵楼习惯性地单膝跪地,以为自己龌龊的心思被察觉,仰头颤声问:“宗主?”
沈玉霏倏地转身,发间花瓣从梵楼眼前飘过。
他俏脸布满怒意,眼尾红得宛若烧起了明艳的火光:“手!”
梵楼讷讷地递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
“呵!”沈玉霏的指尖重重地碾过几道尚未愈合的伤口,察觉到梵楼的战栗,忍不住尖酸道,“拿着柄破剑与人对战,是嫌我们合欢宗在世间还不够丢人吗?”
梵楼羞愧垂眸:“属下有罪……”
“有罪?”沈玉霏打断梵楼那算得上轻车熟路的认罪,忽而松开他的手,转而将自己的手指递到唇边,尖牙一狠狠一扣!
鲜红的血珠浮于雪白指腹之上,好似雪地上盛放的红梅。
梵楼大惊失色,腾地起身:“宗主!”
沈玉霏凉凉地瞥他一眼:“把剑拿出来。”
“属下……”
“剑!”
梵楼不敢不从,颤抖着抽出那柄吞噬了无数鲜血的残剑。
血色光华于剑身上游弋。
沈玉霏睫毛轻颤,细看剑身,方知梵楼以血饲剑,怕是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境地。
他冷笑着将指尖的血珠按在剑身上。
原本在裂纹中暗暗流转的血光忽而急速颤抖起来,它们仿佛遇上了极为可怖的天敌,一边震动,一边往剑尖处流淌。
“哼!”沈玉霏亦能感受到长剑意图,不屑低呵,“给我破!”
话音刚落,几缕暗红的血液淅淅沥沥地顺着剑身滚落,沾地即化为了道道黑烟。而那滴自沈玉霏指尖涌出的血珠则光芒大盛,顷刻间散发出蒙蒙红光,将剑身霸道地拢住,瞬息隐于裂纹中。
“这本是我的剑。”沈玉霏收回了手,淡漠道,“它更喜欢我的血。”
言罢,见梵楼漆黑的瞳孔凝住一般望着长剑,忽而兴起,将流血的手指用力地贴在男人的唇边。
“舔干净。”他俯身,恶劣地勾起唇角,“一滴……都不许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