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梦悟200

  萧漪澜说等陆明时将戎羌的事安定下来后一同定封赏,但已提前透了口风,说要他代替吴郏做五军都督,因此今日恩许他同二品官一起入朝拜贺。

  除陆明时外,其余二品重臣都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的大臣。他们大都是明德太后时的遗臣,二品加身于他们而言是彰扬身份而非授以重柄,只有陆明时是个例外,他身着深紫色朝服,玉带束腰,更显笔挺颀长,乌纱罩住半个额头,愈衬眉目锐利,意气风发。

  他跪地而拜,声音在一众老臣中也格外醒目,如洪钟玉振,“新君秉天,大周建元,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鸿胪寺唱“跪”后,诸臣跪拜,而后徐徐退出殿外。

  陆明时躬身而退时偷偷扫了孟如韫一眼,这一眼毛头小子似的,破了他伪装出的端庄恭肃。

  萧漪澜突然有些怀疑,他到底能不能镇住五军都督这个官职。

  登基大典自卯时起,自未时止,共四个时辰,结束之后,萧漪澜率众人迁居长信宫,这里曾是她母亲明德太后起居的宫殿。

  孟如韫给萧漪澜摘了头上的旒冠,这旒冠前后缀了八十一颗海珍珠,快把她脖子给压折了。

  孟如韫将旒冠搁至一旁,抬手帮萧漪澜揉按肩膀,恰逢霍弋推着轮椅进来,对孟如韫道:“你也累了一天,我来吧。”

  孟如韫了然一笑,缓缓退出殿去。

  霍弋的手暖和而干燥,萧漪澜向后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休息。

  今日登基大典,霍弋没有去现场,他自己推脱说腿脚不便,恐惹人注目,但萧漪澜心里清楚,原因不止于此。

  “望之,我想让你接手内阁。”

  霍弋给她揉按肩膀的手微微一顿,温声道:“迟令书还没到致仕的年纪,他做事滴水不漏,突然免他的官,恐令内阁不稳。”

  萧漪澜不以为意,“一群坐而论道的书生,还敢造反不成?”

  “新朝初定,百废俱兴,陛下还是求稳为好。”霍弋劝她道。

  萧漪澜微微睁开眼,“你不要内阁,是不想,还是不敢?你若不想,我可以给你换个去处,让我想想……吏部怎么样?御史台也可以考虑,只是你待我好习惯了,让你做谏臣实在是难为你。”

  “陛下,”霍弋哭笑不得,“不急着安排,让臣休息几天吧。”

  “是该好好休息,”萧漪澜点点头,“听说鱼出尘快回来了,等她把你腿疾安排好也不迟,正好趁这段时间,我也提前做些安排。”

  之前鱼出尘说霍弋的腿还有救,孟如韫的身体大好后,萧漪澜让她给霍弋治腿,为此她特地跑回神医谷请教师父、搜罗药材,已经离开了半年之久,上个月刚传信,说过段时间回来。

  萧漪澜已经答应了鱼出尘,若她能将霍弋的腿治好,就将太医院交给她管,让许凭易到她手底下打杂,天天给她背小药箱。

  霍弋眼神一黯,没有应声。

  萧漪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柔声道:“试一试好吗,望之?就当是为了我。我以前总听说东宫詹事府里有位风姿卓然的幕僚,可我见到你时,你双膝已经受伤,你陪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想能见到你站起来的样子。”

  她大概是累了,语调格外多愁善感。

  霍弋注意到她没有在自己面前称“朕”,好像不愿用这个称呼将两人之间隔得更远。

  霍弋心里软成一片,掌心轻轻落在萧漪澜发间。

  许久之后,萧漪澜半梦半醒间听见他轻声低语:“好,我听漪澜的。”

  萧漪澜登基半个月后,临京的局势逐渐稳定,北郡传了消息回来,胡达尔联络了周边的游牧部落抗击大周军队,一时与李正劾打成持平之势。

  陆明时整顿铁朔军,准备北上支援李正劾,论起揍戎羌人,还是陆明时比较有经验。

  他临行之前入宫请辞,结果下台阶时“哎呦”一声崴了脚,非要赖在宫中休养一晚才走。

  霍弋听说后骂他不要脸,孟如韫又气又笑地赶过来,被他一把搂住不撒手:“好矜矜,我这一走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你收留我一晚上行不行?”

  孟如韫面色微红,“这可是皇宫,又不是你府邸,你倒是快活了,你走之后陛下肯定要笑我。”

  陆明时可怜巴巴望着她,“你住正殿,我住偏殿,我什么也不做,就守你一晚上,行不行?”

  闻言,孟如韫心中已动摇了六七分,低声道:“那我去求求陛下。”

  萧漪澜准了她,陆明时死皮赖脸地在孟如韫的瑶华宫住了下来,只在偏殿守着,遥遥望着正殿的灯火。

  亥时末,正殿里的宫灯熄了,庭中月华如练,风吹花影摇曳。

  罗袜踩在青石地板上,一点动静都没有,只在推门时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孟如韫绕过碧纱橱,探头瞧见陆明时和衣屈腿躺在窗外侧。

  她自以为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正阖目装睡的陆明时蓦然睁眼,将她一把卷上床,一气呵成地回手放落了床帐。

  孟如韫捶了他一拳,惊吓道:“我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在想一阙词。”

  孟如韫好奇,“什么词?”

  陆明时随手拆了她的发髻,附身在她耳边,声音含笑地在她耳边念道: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这等艳词,他记得倒是清楚。

  孟如韫恼羞成怒地捶他,一双手腕却被钳住按进软锦中,话音与力气都在夜浪中渐渐破碎,如云摇月影,风不息而不止。

  陆明时第二天又是一早就走,孟如韫一路送到城楼上,遥遥目送大军出征,三万铁朔军精骑如龙蛇出洞,腾驰越向北方,惊起黄尘漫漫。

  眼下已是六月初,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六月。孟如韫在心中默默数着日子,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对荡平戎羌而言显得有些仓促,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赶回来。

  送完陆明时回城的路上,孟如韫又撞上了程鹤年。

  他彬彬有礼地朝孟如韫作揖,“我猜到你今日会送他出城,所以特地在此等候,不是偶遇。”

  “程公子找我有事吗?”孟如韫仍坐在马车中,打起一角车帘看向他。

  自上次酒楼一别,一年多未见,程鹤年的面容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就连他通身的气度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变得更加从容、淡泊、谦和。

  程鹤年一笑道:“有些疑惑,想向孟姑娘请教。”

  他们拣了家清净的茶楼临窗而坐,拒绝了茶博士服侍,程鹤年亲自沏茶。

  这些日子他待在家中,没有俗务缠身,除了读书,也常常钻研此道。

  “我前些日子总是做梦,陆陆续续梦见许多从前事,与孟姑娘有关,所以想来请教一番。”

  孟如韫拈起茶盏,笑道:“我从不擅解梦。”

  “不是为了解梦,我是想问问孟姑娘,是不是与我做了同样的梦,”程鹤年端详着她,缓声问道,“孟姑娘是否早就梦到过天机,知道长公主殿下会登基,陆明时会官至五军都督,十四年前的旧案会重新昭雪?”

  孟如韫握着茶盏的手蓦然一顿,脸色微变,“是吗,天底下竟有这等奇事?”

  “不止有,且不止于此,”程鹤年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长街,苦笑了一声,“我还梦见你前世早夭,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和托付,致你遗愿延宕十年不得偿,又在你之后娶妻纳妾,将你抛于脑后。”

  他倒是诚实。孟如韫饮了口茶,也细细端详程鹤年,不知他是真的做了个梦,还是与她一样,是重生一世?

  今世的事情,自她重生后发生了很大变化,是前世的程鹤年从不曾经历过的,如果程鹤年是重生而来,应当不会生在眼下这一情境中,那么很有可能与他说得一样,他只是做了十分逼真的梦。

  思及此,孟如韫笑了笑,“一个梦而已,程公子未免太当真了。”

  “是吗,”程鹤年望着她,“我当真倒无妨,只是我梦中有负于你,醒来后觉得心中惭愧,想向你赔礼道歉。”

  孟如韫轻轻摇头,“梦中事梦中散,你我已各自婚嫁,程公子不必挂怀,程公子该负愧的另有其人。”

  程鹤年轻声叹了口气,“梦里我确实连累了琬琬。”

  前世他站在萧道全一方,不计手段地与长公主抗衡,甚至在萧道全死后不惜藏起国玺来阻止长公主登基。

  他连累了琬琬和他们的一双儿女,可琬琬从未怨恨他,帮他收殓了尸骨,程府被查封后,她带着孩子另赁陋舍,昔日金尊玉贵的宰辅千金、诰命夫人,后来靠替人浆洗缝补维持生计。

  年少时的心动与偏执,在如此深情厚谊面前,卑陋得不值一提。

  “乾坤已定,我无意试探什么,也无心谋求什么,”程鹤年温声道,“我是来谢谢孟姑娘,若非你阻止,我早已酿成不可挽回的大祸,落得与梦中一样的下场。我虽死不足惜,只是不忍牵累我夫人。”

  孟如韫但笑不语。

  程鹤年举起茶盏道:“今日我以茶代酒,一是为寡信薄情赔礼道歉,二是为悬崖勒马向你致谢,祝孟姑娘从此平步青云,一展宏图。”

  孟如韫亦举起茶盏,“那我祝程公子余生顺遂,琴瑟和鸣。”

  “请。”

  “请。”

  两人举杯饮尽,天光正盛,一笑泯恩仇。

第76章 梦悟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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