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脑花5
这一带的流浪猫狗很多,他这大概算是放养式饲喂,买来的混装杂粮猫狗都能吃,门口二十只碗,想吃就来。不过喂得也没多认真,加班多的日子根本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又常常给忘了,了不起一周能想起来补一次食儿。
实在是有点累了。赵没有关上门,一头扎进被子里。他这屋子没有床,买了张床垫扔在地上就算睡觉的地方,有时候忘了关窗猫跳进来总是被踩脸——“操!”
赵没有感觉自己压在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上,随即肚子上被抓了一下,起身打开灯,“赵不叫?”
一只三花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出爪子舔了舔。
赵没有只喂不养,也就没有给阿猫阿狗起名字的习惯,这只三花着实是个例外,智商显然比其他野猫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知道体制内比外头野着舒坦——虽然赵没有从来不在家里喂它,只当看不见,它依然坚持待在这不足二十平米的破屋子里,只要赵没有回家,它铁定在,势要当个不交房租的地头蛇。
后来赵没有突然意识到,这猫从来没叫过。某天心血来潮就给它起了个名字,赵不叫。
刁禅有次来时好像还给它起了个小名,具体是什么赵没有早就忘光了,反正叫啥它也不会应。
“饭在外头,自己出去吃。”赵没有捏着猫后颈拎出窗外,他累死了,拉灯就要睡觉。
刚躺下不到两秒,窒息感传来,赵不叫一屁股坐到了他脸上。
“……我警告你啊。”赵没有不得不再度把猫拎出去,手指着猫鼻子,“你给我长点眼色。”
下一秒直接被挠,“操!”
赵没有炸了,爬起来就要关窗,结果这破窗户不知坏了多久,玻璃和窗框的接口完全锈住,他猛地使了两下劲,“咔”地一声,玻璃碎了。
窗底下埋头苦吃的一堆猫脑袋先是被惊得退了退,继而齐齐抬头,和赵没有大眼瞪小眼。
赵没有:“……妥。”这下完蛋。
他这窗底下猫狗吃饭有个顺序,猫先吃,狗捡剩的,他也不明白为啥有体型差但是猫狗撕架总是狗输——不过这基本保证了威慑的成立。野猫对他这破房子不稀罕,目前为止只有赵不叫表现出兴趣,但狗就不一样了,有次他上班的时候把窗户开得很大,一周后回来,房子里几乎成了野狗收容站,居然还有一窝新下的狗崽儿。
从此赵没有开窗只留一条缝,猫是液体,赵不叫进出不成问题,成功把狗挡在门外。
此时此刻,窗下一排猫眼绿盯着他,不远处小吃店的制冷动力箱发出巨大轰鸣。
很难期待野猫有什么良心,果然下一秒,猫群“轰”地散了,赵没有下意识一退,随即被扑上来的舌头舔了一头一脸。
是只大狗,赵没有差点被扑趴下,一马当先自然有前仆后继,后头还跟着多少他没数,总之等他终于把身上的狗撕下来,房间里几乎没有下脚的地儿了。
“这他妈是什么人间疾苦。”赵没有喃喃。
窗台上的赵不叫看他一眼,转身拿屁股对着他,仿佛在说救不了你。
赵没有怒其不争:“你个姥姥!”
看来这一晚是别想安生了,这帮狗尤其喜欢上他的床,还会在枕头上蹦迪。赵没有抱着被子靠在墙上,两眼放空地看着不远处的小吃店:“这老板也真是个大善人,居然没想过开个狗肉档。”
街道上霓虹灯一闪一闪,蓝绿色,红白色,荧粉色,光线透进来,他甚至不需要开灯,对窗的墙面就像一只万花筒,斑斓色块聚拢又旋转。赵没有笼统地看了一眼房间,突然发现角落里的自动清洗机组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了,这大概是他家唯一值钱的东西,还是刁禅送的。
可惜赵没有在家不做饭。
赵没有轻轻地拍了拍床上的狗头,“个倒霉玩意儿,连个家都看不牢靠。”
他想了想,把装在衣服内袋的读碟机拿出来,闭上眼,再度摁下播放键。
女声回荡在房间中,像一罐温凉的银油,缓缓倾倒,漫过地板上的出水口、漫过烟盒和啤酒罐、漫过海绵床垫和洗碗池、漫过狗、漫过猫、漫过人。
这一刻,房间里仿佛有了月光。
“Fly me to the moon……”
赵不叫突然转了过来,它弓起身,张开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变成竖瞳的猫眼倒映着房间——床单皱成一团,大狗撕扯着枕头,已经有填充物飞了出来,毯子堆在墙边,形状尚未散开,仿佛刚刚还盖在谁的身上。
床垫上空无一人。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赵没有几乎被剧烈的阳光刺得流泪。
他花了一点时间来搞懂状况,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房间里——狗跑了进来,他睡不着觉,然后决定听歌——
所以这是哪?赵没有巡视一圈,这是一处空地,四周都是裸露着钢筋水泥板的大楼,看起来像工程建了一半,但是没有人。
这是被绑架了?赵没有看看身上的拘束带,他被绑在了一把椅子上,手法很专业。他得罪过的人可不少,用排除法估计要花点时间。
慢着。
赵没有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里,居然能看到太阳。
蓝天,白云,太阳。
天虽不是很蓝,仿佛罩着一层薄灰,但是赵没有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什么全息投影。这里大概也不是中层区或者上层区,因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干燥味儿,好似石灰混着扬尘,吸入肺中有颗粒感,像稀薄的二手烟。
中层区和上层区但凡能看到阳光的地方,必然配有空气循环系统,什么好闻的味儿都有,什么水生调森林感,总之绝对不可能这么廉价。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谁把他弄过来的?怎么弄的?要知道他的敏锐度已经到了刁禅在心里骂他都会察觉的地步了。
空地外突然驶来一辆车,几个蒙着面的人从车上下来,为首的提着一个箱子,明显是冲他来的。赵没有看着这人先是掏出注射器给他来了一针,随即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接着对方拿出一把电锯。
虽然触感消失了,但是从流到脸上的血和空中的焦香味看来,赵没有觉得这人应该是锯开了他的天灵盖。
而且只打开了头骨没有伤到脑子,这电锯的功率可不小,是个精细活儿,手艺不错。
赵没有在此时此刻还能保持如此冷静的判断,不是因为精神病院医师的专业素养,而是因为他被惊住了,思维脱节开始信马由缰——
赵没有在心里骂了一万句操,那辆车,这堆蒙面孙子开来的那辆车。
他不懂车,但是刁禅精通一切纨绔格调,大学的时候桌子上就堆满了轿车模型,从最新款到古董车,会飞的隐形的核动力的什么都有,拜此所赐赵没有对车型也算半个行家。
因此他能看出来,不远处的那辆轿车是几百年前的那种款式,可能比刁禅最老的收藏还要老,这玩意儿甚至还在烧汽油。
那股怪味儿他也闻出来了,大量碳排放造成雾霾,重度污染时空气就是这个味道。
再看看四周造型独特的烂尾楼,还有蒙面人不知猴年马月的衣着款式。
赵没有突然想起数日前他妹的那句话:“这不是真正的现实,我们在一个巨大的虚拟世界里。”
那台读碟机。
他正是听着读碟机里的光盘睡着的。
“兄弟。”赵没有开口:“打听个事儿,现在是几几年?”
对方动作一停,片刻后道:“1999。”
赵没有:“……”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一旁打下手的蒙面人开口,“平时的肉票到了这一步,早就吓得哭爹喊娘了,你居然第一句是问几几年?”
“说不定是个傻的,不傻也疯。”为首的蒙面人放下电锯,从箱子里掏出一样东西。
居然是一把勺子。
为首的人看着赵没有,顿了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赵没有心里万马狂奔而过,人在理智被拷问的时候往往会听从本能,这就导致胃的反应常常会快于头脑一步——
他忙了一天的急诊,陪台柱喝到半夜一口饭也没捞上,此时此刻头顶蛋白质燃烧的焦香传来,赵没有实在是受不了了,张口便道:
“脑花能分我一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