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阵前主帅却易位81
众人忽然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正在装透明的宋清明,他顿时如芒在背,恨不得用眼神剐那姓王的一刀。报复,绝对是这马屁精的报复。
“去去,你一个副将。”一将军轻蔑道。
“云麾将军确实战功赫赫,可毕竟是毛头小子嘛。”另一将军大笑起来,“我这样说,云麾将军你不会生气吧。”
宋清明叹口气,看一眼宁荣仍旧僵硬地立在那里。亲人尸骨未寒,一众将领却在此争权夺利,征客无归日,空悲蕙草摧。只是宁荣一贯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因此也无人在乎。
宋清明正想开口,外头忽然急急来报。
“敌袭——敌袭——”
“敌军怎么会在此时偷袭,”一众将领皆大惊失色。“这可如何是好!”
宁荣刹那转过身,秦守也默契抬头,三人目光交汇间,猛然明白过来。
军中有奸细,宁长英之死绝非意外。
宋清明与宁荣目光对视间,眸中深藏的期盼与果决,宋清明竟都读懂了。他扭过头,率先发问:“敌军约有几人,从何方向而来?”
来报斥候仓皇道:“天色太暗,约有数万之众,好像是白日在莽山谷对上的那帮晋军!自东面借荫蔽潜来,现已攻破左营防线!”
“手下败将而已,军心要稳,”壮武将军闻声便笑了,“不足为惧,众将且随我——”
“白日是佯败是假,今夜突袭才是真。”宋清明握住刀柄,抽出刀刃,“中营里点一万兵,随我御敌!”
“云麾你!”
“圣人旨意!”宁荣一把撕开腰带缝,取出传信信笺哑嗓大喊,“若宁长英遇不测,则命正三品云麾将军宋清明为军中主帅,不得有误!”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宋清明对上宁荣目光,明白了他这些日的底气来自于哪。
勤政殿中,更漏声断,赵瑾踱步于殿里,近几日奏折信笺漫天飞,各地急报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如今他掌权初际根基尚浅,六王之乱虎狼环伺,所能信任的人少之又少。他做完每个决定,皆都如临深渊,唯恐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宋清明,朕能信任你吗?
“臣必不负所托,”宋清明坚定应了宁荣。平定叛乱一战取功,那是一个老将最后的夙愿。
左营火光冲天,遥隔二三十里都可见,大军行进人数过多,乃兵分三路,三营呈犄角之势扎寨,骏马一骑绝尘,鼓声敲断。
左营混乱中,敌军攻势迅猛,季连天一身赤铠领兵冲锋杀戮,满垛粮草熊熊燃烧,辎重刀车尽被损毁,左营三万兵卒如无头苍蝇,待宰羊羔,被杀得措不及防。
“列阵排兵!勿要惊惶!”
留营守将暗骂自己流年不利,季连天擒贼先擒王,一杆长枪直直刺去,与守将打在一起。左营被打狠了,回过神来集合御敌。
季连天轻蔑提起唇角,高举长枪,号角长鸣,晋军都开始且战且退。
“王八羔子,打完就想跑!”
“弟兄们,杀啊——杀一个不吃亏,都他娘给我杀两个!”
直战至白热化阶段,“咻”一声长箭划破天际,季连天敏锐躲过,箭头擦身而过。他抬起头,对上那抹浸血白袍。
“是你。”
宋清明驾骑枣红大马奔袭而来,大刀舞得生风。“是你爷爷我!”
“中营援军来了!弟兄们冲啊——”
左营一下子欢呼呐喊起来,厮杀间又有了无限气力。刀锋拦住枪头,针尖对上麦芒,宋清明从马上跃下,和季连天缠斗在一起。
挪步耍刀,白虹惊镖捧枪来,力打枪身,开步回撩刀锋去,封压回拉,捧格弑敌,一招招尽是战场杀意。
“河西季连天?”宋清明咬牙劈砍而下。
季连天长枪抵去虎口一震,借力刺去冷笑,“云麾将军宋清明。”
号角再度长鸣,季连天虚晃一枪,手下亲兵立刻拦住将宋清明包围,如今他偷袭得逞想要借势脱逃,宋清明又怎会放过,亲兵对亲兵,他疾步追去,猿臂搭弓引箭。“给老子把命留下!”
箭破盔甲,季连天刚爬上马鞍,趔趄一下伏马而去。
“一月之内,必取你项上人头!”宋清明攥紧弓身,带着怒意掷地有声。
黑暗里依稀见季连天侧过头来,露出轻蔑笑意。
“将军,射中了么?”有望解决掉亲兵冲冲赶来。
“死不了。”
宋清明将弓箭交给有望,回首看左营,火光之中黑烟滚滚,营破车毁,遍地狼藉,一地尸骸血流,兵卒们身上沾着血污与疲惫,皆都看向他。
宋清明回到主帐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他们打了一副棺木,要送宁老将军回京都,只是四处找不见宁荣。
“左营损失惨重,约有近万伤亡,如今出师未捷士气低迷,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几个将军坐那叹息,“更何况圣人竟还让一个毛头小子当主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看这天下是真要献给晋王了。”
“呸,此等话你也敢说!”
“诸位将军若有力气,不如想想军中奸细该如何抓吧。”壮武将军起身来,掀帘往外走,“真是乱套了。”
他出来,对上宋清明。
“昨晚你的表现可圈可点,可我还是那句话,”壮武将军说,“你是个良将,但不一定有帅才,圣人这步棋,走得草率了。”
宋清明作揖道:“蒙您谬赞,只是如今重担压肩,不得不行。”
“劝你一句,早日稳定军心。”
“多谢。”
天将破晓,重重疲乏压在身上,而他还不能睡,宋清明回到帐中,却看见宁荣坐在角落里。
说起来直到如今,宋清明也想不明白圣人与宁荣为何会选择自己。他自恃为枭雄猛将,却又如何当得起主帅之责。若做不到,如今七万大军的命便如同当年那三千先锋军一般,他如何背的起这血债。
宁荣看见他来了,动了动,嘶哑着吐出声来。
“那晚秦守说,行军打仗太过艰辛。二叔身为主帅本就担重,如果作战不力,很有可能会被刺激病发。”
“确实如此。”宋清明在他身旁坐下。
“于是我就想着,如果能找人减轻他身上的担子,或许他就能平平安安地打完仗回去,”他声线有些颤抖,“到时候奏请圣人颐养天年,我也不离开京城了,和步青一起还能再陪他十几年。”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你确实是我眼中最合适的人选,”宁荣转过头,疲倦笑道,“圣人也是这么想的。”
“若我不行呢?”
宁荣深深看着他,从怀中掏出几份开了火漆的军报。
宋清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手接过,又犹豫着打开。笔迹瘦硬,笔法外露,是赵锡的字。
“八月廿五,钱庭改道阴里关,求援。”
“九月初三,椋城失守,求援。”
“九月初八,孛城失守,求援。”
“九月十七,鹄城失守,八城已沦陷,急求援。”
“……”
“九月廿三,鄢城位处天险,此后平野千里无可阻拦。坚壁清野,誓死守城。”
誓死守城。
宋清明久久捏着这些纸片不出声,明明不过简短几句话,他却要花费极大的时间,久到每一个字,每一下笔划都铭刻进肺腑。他又看向帐外,今日正是九月廿五。
鄢城里,赵锡执剑茕茕独立,仿佛长夜难明。
天上星河转,远处地平线处,一片黑压渐渐弥漫吞噬而来,连着地面轻轻震动,陡然间数颗流星跌落去,尾线划破天际,璀璨瑰丽。
赵锡抬起手,似在迎接这盛景,又像步入命运终局。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誓死守城……他已经不打算后退半步。”宋清明仰头靠上柱子,一下下撞着,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纾解内心苦痛。“为什么不能派军支援,哪怕一万人也好!”
“抱薪救火,你心知肚明。”
“如今绕路叛军后方,算上苦战时日,至少需要一月。但是大军赶去支援,只需七日先锋便可到达。”宋清明喃喃道。
入梁地支援赵锡,则是正面迎吴、晋锋芒,即便胜也不过是惨胜,若是败则满盘皆输。
“我说过,”宁荣轻笑道,“争到这帅位,想去哪就去哪,我是在帮你。”
嗡——
宋清明闭上眼,耳边响起耳鸣声,思绪混乱如泅水般,几近窒息。
朦胧间,他看见那黑压压一片弥漫到城下,城头上,肃杀秋风里赵锡背影清冷而立,而他伸出手去,赵锡猛然转过身,拔剑斩来。
“不要来,清明。”
“不要来。”
宋清明怔愣着走上前,任凭剑身从身前而入,胸口赤血从银白铠甲中汩汩渗出,他越走越近,直到剑身贯穿身体,他终于牢牢抱住赵锡,隔着长风万里,相思无涯。
可他却说,“我不来了,赵锡。”
我曾以为在家国大义与你中,我会毫不犹豫选择你。
但原来,我做不到。
勤政殿,烛火一夜未灭。
“陛下又为何执意要用那宋家三郎,”寂静里老宦官端茶来,声调沙哑,“此人不过二十出头,又与贤王相交甚密,难保他不会为私情所耽。”
赵瑾合上奏疏,嗓音沉冷。“那朕,赌他不会。”
若问世上有谁最不想梁地失守,除他以外,唯有宋清明。
但赵瑾赌宋清明在大局与那人之间选择大局,赌他会为了那人拼尽一切,只为在最短的时间内救下梁地。
为了赵锡,宋清明这场仗,必须胜。
号角长鸣,擂鼓阵阵,宋清明在晨光熹微之时惊醒。赵锡执剑下城头,宋清明走出营帐,盔甲披戴在身,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他传令三军。
“弃梁地,拔营进发苍州城!”
身后,宁荣凉薄笑了。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