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65
班主任说了许久,罗宁只抿着唇不言语。
他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瞅着低头沉默的罗宁,重新拿回桌子上的水杯。
其实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既可以轻拿轻放,也可以大做文章。
杯中的茶叶已经泡了一天,尝起来是无比寡淡的味道。
班主任只喝了几口,随即起身走到门口的垃圾桶旁,将杯子倒过来,用力拍了一拍,那些附着在杯底的软塌塌的茶叶就被击打了下来。
他重新回到位置上,语气严肃起来:“你的认错态度不好。”
说完这句话,他的手指就在膝盖上快频率地敲打着:“你如果告诉我是谁,我只会找你们分别谈一次话,你俩写个保证检讨,这件事就算结束。你如果还是不说,那处理的办法就有很多种。”
罗宁缓慢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她很早的时候就明白,在大多数老师眼中,那些成绩尚可,没有性格、脾气温吞如白水的学生,最容易得到青睐。
因为省心,知晓上进,还带着一丝愚蠢的懵懂,以至于容易管教。
她长久以来都把自己包裹在这一层“白水”的壳子里,把自己当做随手栽种的绿植。
所以班主任此时的愠怒不是无缘无故——
就像吞咽白水时突然尝到沙粒,无意挪动盆栽时冷不丁扎进手掌的一根刺。
罗宁的缄默被他视为一种抵抗,他的神情明显不悦:“刚才还夸你文静老实,倒没发现脾气还挺倔。”
“既然这样,”他放下杯子,掏出来手机,“我只能和你家长联系一下了,你先回去上自习。”
听到这句话的罗宁终于动了一动。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情书”对于她来说,实在是不陌生,曾经收到过,现在也写过。
她看过同名的电影,那是宛转于少年少女之间遗憾又恸然的青春。
在这个情况下,情书就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童话,她则是隐居在高塔里的莴苣姑娘。
她无法想象宋文慧得知这件事的反应。
罗宁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固定住了,冰凉的触感从脚后跟顺延而起,直到脖子的上方,她只觉得浑身僵硬。
周围任课老师偶尔投过来的打量眼神,长达半节课的焦灼,都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难堪又无助。
联系宋文慧是最后一根稻草。
罗宁抬起脸来,眼圈下面红红的,说出的话让面前翻动家长联系电话的老师一愣。
他有些不可置信:“什么?”
没等罗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坐在对面的语文老师站了起来。
她拿过了那封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随即笑笑:“徐志摩的诗啊,这首我上课讲过。”
“下午的自习课都快上完了,”她朝罗宁说,“你先回教室把我布置的语文作业写在黑板上。”
罗宁看向班主任,他的面色发沉,抬了抬下巴:“你先去。”
她是怎么走回教室,又怎么在黑板上板书的,罗宁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扭头发现语文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办公室里出来,正站在走廊里朝她招手。
教室里的学生都在低头上自习,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们。
她的面容同语气都很和善:“你现在饿不饿?咱们去吃晚饭行不行?”
罗宁有点懵:“还没到下课时间。”
老师没多解释,只让她跟着。
学校的教职工和学生分开用餐,自然不会出现排队拥挤的情况。
吃饭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同罗宁聊天,问了她平日里喜欢读的书,还给她推荐了诗集。
“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有一点事情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那以后遇见的困难和压力多了去了,到时候怎么办呢。”
罗宁面皮有些燥热,低头拿筷子在米饭上戳了很多个小洞。
“去找你班主任吧,刚刚我和他聊了一下。”语文老师对她认真说道。
罗宁顿了一下,说好。
班主任再次看到她的时候,态度就明显柔和了很多。
先把那封信还给了她,给她说了一些学习上的建议,末了还关心地问了她和父母的关系,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罗宁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主动给她开了假条,让她今天晚上不用上晚自习,先提前回去休息一下。
她拿着假条先回了教室。
此时才刚下课,晚饭的时间短暂,上了一天课的学生们都饥肠辘辘,早就纷纷出去觅食,所以班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
她拿着那封信,走到了李煜安的位置面前。
他的课桌上没有书立,今天一天都没来上课,桌面要比周围人都显得干净空旷,上面摆的还是昨天的课本。
她没有翻动他的东西,只把手里的情书重新塞回他的桌洞里。
罗宁背着书包出了校门,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她很少这个时间出现在街上,周围都是下班后匆忙回家的人群,推着小车叫卖的小贩在吆喝,身后送外卖的小哥高喊着借过,街角新开的面包房里散发出香气,随着傍晚的风扑在她脸上。
她停在了一家药店前,才想起有能去的地方。
郑欣宜面前的咖啡已经变得温凉。
她坐在罗宁对面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对老师说了什么?”
“我说,”罗宁面上浮现了短暂的笑,“如果你给家长打电话,那我就去跳楼。”
郑欣宜意外地瞧她一眼:“很难想象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罗宁性格里有极端执拗的部分,是不易察觉的,但会在某些时刻突然冒出头,让人大吃一惊。
郑欣宜审视了她好几眼:“你和他提起过这些事情吗?”
“我们从来不说这些。”
“为什么不说,”她问,“多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罗宁觉得好笑,“你想要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郑欣宜吐出了一口气:“我真是不懂你。”
罗宁垂眼:“有时候我自己也不懂我自己。”
“你恨我吗?”
“你好像很期望我恨你,”她说,“但真的不至于。”
她没有什么执念,某些阶段会想要一些自由,后来她又意识到自由是相对的,越是逃离,就越是靠近。
罗宁起身,将车钥匙推向她:“都向前看吧。”
郑欣宜盯着那把车钥匙,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其实,那封——”话说了一半,她又吞咽了回去。
罗宁拿了包,回身看她:“什么?”
“没什么。”
郑欣宜看着罗宁推开门,门上的风铃随着她的推动发出叮铃轻响,她隔着玻璃看她在外面伸手招了车离开。
她浅淡的一些歉意同方才被咽下的字一样,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她想罗宁也不会在意这个了,她眼中流露出的通晓让她感到不理解。
她只知道,和被怜悯相比,她倒是希望对方记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