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阿雪婆婆在等你呢，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白。”
梦中的女声无悲无喜。
那是个娇艳的少女，一双乌沉沉的眼睛仿佛妖魔，能卷走一切希望，却让人移不开视线。少女变化容颜，年龄变的更小，直到成为稚子。
声音也变的清脆——
“不是说，我死了，你就去陪阿雪婆婆吗？”
“作为人类，我已经被你们杀死了！”
最终，东海少女的容颜与小海稚嫩的脸重合到一起，瞬间化为恶鬼面，向他扑来。
坂田白檀一下惊醒。
寂静的夜里都是他的喘息声，直到他慢慢安静下来，才听到外面的虫鸣犬吠。
小海，就是当初那个为京城带来噩梦的，恶鬼东海。
源氏，为什么要留下她！
自己，为什么要与她相识。
……
……
“你打算怎么做？”般若问。
“镰鼬，你们三兄弟知道姑获鸟的下落吗？”小海没有直接回答般若，而是侧面说了接下来的打算。
“我们可以打听。”一太郎说。
“好。”小海笑：“我，想他们了。”
般若的脸色冷下来，他们……是犬神和姑获鸟吧。
之后的日子，似要将之前耽误过的时光补救回来，小海的“长势”有些惊人。她每天都有变化，除了身高年龄的变化，就是整个人气质的变化。
源赖光再见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惊讶。过去，从蛇神神力中诞生的半妖小海有多圣洁纯净，现在，成年的她就有多黑暗神秘……就像……缝隙里的古蛇神一样，全身透着诡谲的气息，举手投足都是危险的魅力。
不知收敛，也不屑于伪装。明目张胆的告诉他：危险。
“小海，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开心不起来。”
“哦？”小海坐在回廊，看着他笑，黑漆漆的眼睛无光无亮，让人不敢直视。“我是半妖了。不管有什么变化，都不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吗？”
源赖光坐在小海一丈远的位置，叹息：“你想做什么？”
“咦？我以为你知道。”
“呵，又要杀人了吗？”
“哦，原来，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一样。”
“……”
“早该结束了。”小海苦笑：“我记得，我也曾是人吧？要是那个时候，有人能结束这一切，该多好……要是在最初，就离人类远远的，该多好。”
源赖光侧目，他看着小海。现在的她，再也没了当年水映桃花的美丽明媚，那种让人舒畅的美感，已经没有了。
原来，心硬似铁的东海，并没有他想像的那样……无所畏惧。
“源赖光大人，这城门外若无我镇守，会是什么样子？”
“城外的村民会很危险，罗生门也就真的成了人鬼交界的地方。”
“我对不起人类吗？”
“……”
她，斩杀恶鬼，却被人当恶鬼打杀，保护人世，却被世人辜负。
源赖光目光闪了闪。
有的事情，一步如此，步步如此，他们，早早偏离了预想的轨道。
……
……
直到东海回忆起了所有，也只是冷笑一声罢了。
当初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在她心里落下什么不可恕的怒火。对，她早就了解人类这种生物了。一如这个世界在最初带给她伤害的时候。
“不想报复吗？”般若的小脸总是艳丽非常，那美貌就和他眼中的情绪一样尖锐。
东海笑了。
向谁报复呢？她心里清明事情的因果，不愿向源赖光报复，这是立场，何况，他帮过自己，也害过自己，也救过自己。要向百姓报复吗？
东海愣住了。
犬神！
何必阻止我呢。
人类，还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吗？
般若心里有疑惑，东海身上的违和感，在刚才的思考之间，十分明显。就连气息的变化，也像变了个人一样。
半月之后，源氏失去了守护神的消息。
那是庆祝过年的大晦日，人们结伴赶去神社初诣，却遇上大火。
妖气席卷京都，火舌封堵了逃走的路，人们拼命祈求却被活活烧死，连惨叫都被那拔除烦恼的钟声掩盖。
玉藻前不解，这本是他引起的灾厄，当由他来主导。至于身边这个半妖，真让人觉得不快。
“你，有很奇怪的气息。”非常混乱，而且混沌。
东海坐在他身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有什么问题？”
玉藻前挑挑眉毛，可惜东海并不看他。
再生以来，东海就带着蛇神的邪气障气，混合着犬神。现在，东海不加收敛而全部解放这力量，让京都的火焰灼上了邪神的毒。
都城里人们反应过来时，也已经处在滔天火海和无边障气。
玉藻前立在高处，肆意挥舞的九尾让人心惊胆颤，以至于人们根本不敢看他生的如何美貌。
堕天狐火让京都恐慌。
“来了。”玉藻前提醒。
“该我了。”东海站起来，垂眸俯视赶来的阴阳师和武士们。黑漆漆的眼睛忽然来了神采，黑发黑眸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与犬神相融的半妖姿容。
她双手结印，召唤出数之不尽的式神，填满整条街道，连天空也被占据了。
“百鬼夜行！？”
“怎么可能！！”
……
……
“小海！”
和着呼啸，长刀如龙蛇流转回旋，所及之处残肢断臂一片血腥。犬耳的少女一身黑服，她的身边，即使一片火与血的艳丽，也掩不住她带来的压抑感。
少年沙哑的声音传入东海耳中，东海在杀戮中收起长刀。
“白。”又是那种毫不在意的语气。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坂田白檀不忍心。小海的周围是哀嚎着的士兵，是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是……
东海嗤笑：“我是恶鬼，做这种事，还需要理由吗？”
琉璃一般的眼睛，满是嘲讽。映着周围的各种鬼怪。如此情景，一如当年在山上，东海被人类士兵围剿。
只是，立场置换，让白檀生出许多心绪。
东海笑的愈发动人，她脸颊上的血迹像是远古的图腾，带着蛮荒之地的狂妄血腥。舌尖绕过尖锐的犬牙，舔了下嘴角的血，无一不在提醒白檀——
她不是人类了。
“你这样，让世人如何想你！”
“世人？不就是你嘛。”
白檀愣了一会，晦涩的问：“如果我给婆婆陪葬，你会收手吗？”
东海愣了一下：“白，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是我食言。”他心中有愧，当初本想随着誓言与阿雪婆婆共赴黄泉，但是家中长辈的各种劝阻让他……
“白檀，如今这样，又怎么是你一人的生死，可以改变的。”温厚的男声在白檀身后响起。
看到来人，白檀下意识半跪下来，恭顺的喊了一声：“赖光大人！”
东海问：“听闻，乱世出英雄。赖光大人，现在能不能称的上乱呢？”
源赖光笑了，果然是他的盾，即使狂妄不好管制，也总能合他的心意。
“白，与其在这里和我说教，你还是躲起来比较好！”东海话音才落，越过二人，向着更远处的士兵和术士而去。
源赖光眯起双眼，想起两人之前会面，他问她：“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许久没有回答自己，在他离开的时候，她说：“让我这种人，少一些吧。”
……
……
火烧京都的麓áo战持续了很久，玉藻前和东海合伙将京都搅和的天翻地覆，人们叫苦连天，玉藻前还神采奕奕迎战京都，东海却支撑不了太久了。
即使如此消耗，东海已经虚弱，人们却发现，他们对东海无可奈何。
直到高天原降下神明，铺满整个平安京的金色穗田让百姓稳定下来，笼罩天空的星辰结界让阴阳师们欢呼。
神明将东海封印在平安京，在平安京横冲直撞的式神鬼怪慢慢退出。
晴明目睹这一切，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直到日后八岐大蛇降临地面，他偶尔想起那个带着自己灵魂碎片的小娃儿，也只是叹一声：“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