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庆熙四十四年十二月十三,皇太后吕氏薨,举国哀痛,帝哀之甚,几度昏厥。坐于太后寝宫三日三夜,不进一食。群臣宗亲跪求于宫门外,以苍生之名请之敛。唯皇七子晏久跪于殿外,感同身受,帝嘉其孝。

  皇太后梓宫入先帝介陵。

  庆熙四十五年春,帝积哀成疾,大病三月,嘱皇子晏监国。皇四子晋锋芒不避,晏对之艰难,朝政渐由皇子晋把持。

  ————《庆熙本纪》

  冬去春来,庆熙四十四年在几多波折下终是过去。

  皇帝的病到暮春夏初之时方有好转,却仍是药不离身。洵晏在朝堂上与四皇子几度纠缠,堪堪与之对峙。四皇子经营近十年,绝非洵晏可比,如今皇帝又在养病,不可与之硬碰,只有多次让步。

  如此一来,四皇子一党愈加昌强,把持朝政,渐有猖獗之势,虽则老四多有约束,却保不得下属官员得意过了头。

  这日下朝,十三皇子与十四皇子一同随洵晏回府。十三皇子一直黑沉着脸,直到入了书房,方嚷道:“七哥,你也忒好的气度了,户部是父皇钦交给你主事的,如今老四想要插手,你竟也肯?”

  “为何不肯?”洵晏气淡神闲的靠到镂花紫檀椅上,恍若事不关己。十四皇子忙安抚几乎炸毛的十三:“十三哥,你别急,七哥自有道理。”在朝上受了一肚子窝囊气,十三这次是真的着恼了,哼了一声,走到一边冷冷坐下。

  “我晓得你委屈,忍得一时又何妨?”洵晏好生宽心道。老四想插手户部,即便她允了,老四的人也不能在几日内站稳脚跟,到时要寻个由头剔除容易得很,生不什么幺蛾子。

  十三皇子仍是气呼呼的样子,不是说忍不得,只是连须臾小事也得忍着,这要何时是个头?!十四忍不住笑道:“你这小气样,若是将来派你去边疆,可不知能否做到五哥的一半呦。”这可戳到十三的痛处了,脸黑的像涂了层黑炭,怒视着十四。洵晏笑着止住两位弟弟道:“得了得了,都是封了郡王的人,别闹得跟小孩子家似的。昨日进宫探访,父皇已好了大半,估摸着再过几日便能临朝。十四弟,中书省没出什么岔子?”

  “都好。”

  “兵部呢?”

  说到正事,十三皇子已是敛眉肃目,相当严肃正经:“也好。”

  “其他五部二省也与往无差。”洵晏旋着拇指上的青玉扳指,皇帝病中将国事交由她处理,她做到这地步即可,不需太过杰出,只要保得天下不乱,民生安定,父皇病愈临朝,见到的江山依旧是他熟悉的便好。

  “成了,你们各自回去吧。”洵晏看了眼边上的一叠奏折,下逐客令。

  “不是,七哥,你还没说老四他——”十三皇子还没说完,便被十四推搡着出去:“走了走了,十三哥,还有许多事做呢,别在这耽搁七哥了。”

  洵晏颇为头痛的撑着前额,十三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直了,哪天真被父皇派去边疆接了五哥的位子才好,起码耳根子清净。

  皇帝病中卧榻,却非两耳不闻,朝廷上的事,总有各式各样的门道传到他耳中。四皇子谨慎,可终归年过而立,过去总被皇帝压制着,此下免不得趁机急进,他守己,手底下人少不得多几分狷介。洵晏如在局外,冷眼旁观之下,果断撇清干系,不与他争,只守得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不进不退。

  一日的奏折批完,再将紧要的拣出,遣人送进宫里。这一忙,就到了晚膳。

  洵晏长出一口气,伸了伸依然僵直的腰身,踱出书房,恰好看到田夕亲自拎着黄花梨八面食盒过来,洵晏见此停了步子。田夕到她跟前站定,她比洵晏矮上几寸,要与她对视需得微微仰头。她看着洵晏清亮的眼眸笑说:“我还想着你又如前几日那般,晚膳就在书房里随便对付了呢。”她今日着了身淡紫的纱裙,绾了个极为家常的发式,紫色显妖娆,那发式却是平添了几分清丽,真真是俏丽如三春之桃,清素若九月之菊,赏心悦目的紧。

  “今日事少,本想去你那用晚膳,不过既然你来了,也无须我走一趟了。”说着接过食盒,让开路让她进去。田夕免不得嗔她一眼:“你倒能省事。”

  食盒里存了三道精致小菜,一盅五彩鱼丝汤,菜式虽然不多,道道都是对着洵晏的胃口来的,她喜食甜,对酸也格外偏爱,食盒最上层的一道醋溜脊髓里的糖与醋便放得多些,闻着味儿就大大刺激了洵晏腹中的馋虫。迅速腾出手来将纸墨笔砚推至一旁理出块空白桌面来,然后巴巴的望着田夕。田夕见她毛手毛脚的,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抿唇笑了一下,将菜肴摆好,盛了小碗米饭到洵晏跟前。洵晏虽急,却是极力克制着,等田夕也坐下了,方动筷,大快朵颐。

  一个是小口小口细嚼慢咽,没有一点声响的淑女风范,另一个虽则也称得上优雅,但与对面那位一比,就委实“粗犷原始”了点。

  用完膳,田夕不假他人之手,将瓷碗,盘子干干净净的收拾了放回食盒里带走,又将被洵晏挤到一堆纸墨笔砚好好的放回原处。

  晚间照例是宿在梧桐居。洵晏撑起双手,由田夕伺候着除了外袍,看到她衣袖磨坏了,田夕摸了摸那袖口,皱眉道:“中衣衣袖磨破了怎么不换一件?”洵晏把袖口举到眼前看了看,不在意道:“这件中衣是母妃去年亲手缝制,穿着比旁的舒适,我也没舍得丢。”田夕想了想道:“那明日我来给你重制一件吧。”这样穿着坏了的衣裳总归不好。洵晏笑着点她的鼻尖道:“这也是明儿的事,现下有更重要的可以做。”话音刚落,田夕便被推到了榻上,吻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地下来,再顾不上旁的事。

  之后田夕果然费了些时日亲手缝制出几件中衣。只是原本皆是水仙暗纹的叫她改成了海棠。素白的丝绸衣料上,朵朵银线绣成的海棠花儿,栩栩如生,华贵而不失内敛,光滑更是柔软,贴身的衣物,穿着极为舒服。

  几日后,果然如洵晏所意料,皇帝从龙榻上起身临朝,第一件事便是褒奖洵晏办事谨慎有功,也警示了四皇子之流安心手上的差事,切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皇帝大病初愈,便是勤勉朝政,加上之前哀极攻心,病从心出,余下的日子便总是反复不断,龙体时常不好。按着皇帝多疑的性子,此次老四多有擅权,为何只得训示而未加惩戒?皇帝是怎么想的,洵晏猜不到,也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手上积累了几年的证据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庆熙四十五年秋,宝亲王即墨洵晏上折,以不廉上贿,结党营私,不直不道等罪名参奏宋城郡守杨然,牵累上下官员十数名,贪污之巨达三千万白银。皇帝闻之惊怒,派宝亲王为钦差正使,中书令高德,吏部尚书刘晔为副使前往宋城彻查。

  梧桐居里,洵晏十分不舍的抱着田夕,道:“这下去了,没个三五月是回不了京了,夕儿,你就陪我去吧,就当散散心。你没出过几次京城吧?”

  “你是去办差的,我跟着岂不累赘?”田夕开始还企图给她摆出道理来,到最后发现,其实道理对她而言,根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宝王爷压根儿没听进去:“怎么会,我记得你母亲的母家即在宋城,你去看看外祖不是正好?何人敢诟病。”

  是了,当着面自然不敢,那背后呢?

  宋城离京城算不得遥远,她也只在幼时去过一次。现在应当是面目全非了吧?田夕深深的在心内叹了口气。罢了,她要做的事,必定是思虑周全,自己自然是拗不过她的,只是:“泽纾怎么办呢?”

  “送进宫里,母妃一人也是常日无聊,泽纾能进宫作伴,想来母妃是乐意之极的。父皇惯来不管后宫之事。”

  早都想好了,她还能反对么?田夕无奈摆首,只得应了她。

  皇帝下朝到毓秀宫时,泽纾正在庭中与晴沂玩耍,贤妃坐在长亭下的回廊微笑着看着,听到外边太监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忙上前接驾。

  皇帝扶起贤妃,对满庭宫女太监道:“都免礼平身。”泽纾站得远远的,怯怯的半躲在晴沂公主身后,皇帝慈爱笑道:“怎么泽纾见到皇祖父害怕么?这可不像你父王。”洵晏小时一见到他都是跑着跳着要他抱的。

  晴沂牵着泽纾的小手上前,稚嫩道:“泽纾还小呢,又不像七哥总是往父皇跟前钻,见父皇威仪,自然是不敢亲近了。”

  “呵,这说的,还是朕吓着泽纾了。”皇帝今日气色不错,秋日里难得的暖阳照在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显得更加威严,让人不敢直视,晴沂是他的幼女,说几句俏皮话他也不生气,探身抱起泽纾,对贤妃道:“嗯,比上回生病连夜进宫时壮实多了,也活泼了。”

  “这孩子的鼻子和皇上有几分相似呢。”贤妃道。

  皇帝仔细看了看,高兴道:“果真。”又和晴沂泽纾说了几句,皇帝与贤妃携手进到主殿,留他二人继续玩耍。

  “晏儿去了也有三日了,按着脚程该到宋城了。”贤妃喟叹着说了句,皇帝倒是没什么忧心之处,宋城郡守杨然罪定已被关押,洵晏此次去是要将相关官吏一网打尽,责任重大。见皇帝没有丝毫动容,贤妃不高兴的转身侧对着皇帝道:“儿行千里母担忧。皇上是严父,是体会不到臣妾的慈母之心的了。”

  “你啊,”皇帝把她扳到眼前委屈说:“朕还不够慈爱么?都准老七带着王妃一起去了。哪个钦差出访还带家眷的?”贤妃笑出来:“那臣妾到错怪了皇上。”

  皇帝用了晚膳才去了瑾妃宫里,贤妃娘娘站在门口凝视他离去的方向久久失神,有时真会错以为皇上待她是情爱之心而非倚重尊敬。

  帝王无情,他们的心只在江山。帝王风流,他们的心分成许多分,后宫人人幸过。入宫之初,她还只是个年仅十六的小女孩,也曾奢望过皇帝的爱情,直到最后早早看透,早早死心,做了一个妃子当做之事,不求多亦不淡泊,才得到如今皇帝的倚重尊敬,与一个帝妃而言,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贤妃叹息一声,对身后的苏梅道:“本宫乏了,先去寝宫歇下,你好好照看小公子。”

  “诺。”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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