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 Invisible
*中篇*
Shaw做了一个梦。她很少做梦,在经历过那成千上万次的模拟之后,她的梦境几乎从不出现,她的睡眠稀少却沉重,如一块黑色的巨石压在海底。
但这一次,她清晰的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
在炙热的阳光下,那个人再次向她伸出手,与之相对的是甜腻的嗓音和笑容,她的存在仿佛一块刚出炉的甜甜圈,无时无刻不在引诱着Shaw,让她去触碰这种虚无的蜜色。
她毫不迟疑的伸出手,握住Root的指尖。
Root有一双漂亮的手,这双手出现在职业黑客的身上完全合理,纤细的指节和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甲,显示出一种充满力量的美感,而当她握住Shaw的手时,她的热情则从每一寸皮肤中溢出,淹没她的爱人。
这是一间酒吧。她们的面前有彩色的鸡尾酒饮料,被盛放在一只高脚玻璃杯中,上面以一颗樱桃做点缀。
Root晃着脚坐在她身边,伸出两根手指,去拿那只樱桃,她似笑非笑的看着Shaw,似乎不打算说什么,似乎又有千言万语要说。
Shaw只是看着她,以一种痴迷的眼神看着她,这也是她断定这是梦境的原因,她从不会以这种眼神看着任何人。
只是此刻她克制不了自己,这大概是梦境的益处,令人格外诚实。
那种如潮水一般的感情淹没了她,她对于Root的渴求,对于Root的在意,甚至是对Root的……爱。
Shaw侧头看着她,而Root一语不发。
片刻后,Root将那杯酒推到她的面前,彩虹般的色泽如同什么甜美的毒药,她注视着Shaw,声音听起来已经有点陌生:“不尝尝吗?”
Shaw喝了那杯酒。
Root微笑着伸过来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
她的手臂微微发凉,而指尖是潮湿的。跟这样的夏日一样潮湿,Shaw稍微迟疑了一秒钟,接着侧过头,吻上她的嘴唇。
Root的嘴唇是巧克力的味道,有一点点甜意,也有一点点苦涩。
她曾在深夜的街道上吻过她的嘴唇,那个夜晚有着令人沉醉的夜风,周围没有一个人,只有细小的蝉鸣声,间歇性的在她们身边响起,而Shaw吻着Root的嘴唇,那种柔软的、无声的亲密感渐渐包围了她,让她感到某种真实的事物,她从半空之中落在实地上,她的心里有什么空洞无物的地方,被那一个吻填满。
Shaw再次品尝到那种味道,Root不曾拒绝过她,她的唇舌缠绕上来,与她纠缠在一起,在这个空荡荡的梦境中一起沉沦。
这个吻漫长又短暂。
Root离开她的嘴唇,在她的目光之中,轻声说:“我爱你。”
这不是真的。
Shaw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但她还是可耻的感受到了愉快。
她点点头,说:“我同样爱你。”
在这个虚假的场景之中,她终于能够肆无忌惮的说出这句话,她没有恐惧,没有疑惑,没有说出这句话所需要的一切感情,但她依旧能够这样说,像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自白。
那只高脚酒杯应声而碎,酒吧瞬间破败下去,一切烟消云散。
模模糊糊之间,Shaw能够感受到Root的呼吸。她的呼吸轻柔而规律,但在Shaw身边时会变得炙热,她的亲吻落在Shaw的脖颈之间,她的声音软绵绵,细碎的说着些什么。
她们的嘴唇碰在一起,牙齿磕碰到牙齿,但却又在下一秒钟分开。这是在她们之间少有的纯情的吻。
Shaw抓住她的手腕,从上方注视着她,看着Root的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小小得意,她低下头,吮吻啃咬着她的锁骨。
她知道自己在渴求着什么,在那些激烈或者是平静的纠缠之中,被她占有或者是占有她,在那些动作和表情之中,被一柄利剑刺穿心脏。
Root露出笑容,抱住她的脖子,手顺着她的腰线一路向下。
Shaw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她只是贪婪的注视着她,她描摹着Root的每一个表情,她只觉得自己想被这双眼睛注视。
再一次,被这双眼睛注视。
她们之间本该有更多的事物,一些只有她们自己才能够理解的事物,一些只有她们之间才能够存在的形式,像是夏日里的一杯酒,亦或是雪夜中的一个拥抱。
Shaw记得她们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拥抱。这是她的记忆之中,为数不多的细节。
她那随时能将无关记忆清档的大脑,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起效,这个拥抱时不时的闪现在她的脑海之中,永不停止它的作祟。
这个梦里亦然,它毫无征兆的出现,打破所有温存。
Shaw再次站在冬天的夜晚,刚刚下过雪,落满了整条街道,她的周围空无一人。
她想去寻找什么,但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她注定什么都不会获得。
Shaw说不清这是回忆还是梦境,如果说是梦境,那为什么还不醒来?
她已经见过有Root的夏日,现在这一切可以停止了。但她的大脑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此时正在制造一个更令人烦恼的梦境,来折磨她的这个夜晚。
Shaw记得自己在临睡前取下了耳机,她希望THE MACHINE能够找到什么方式,随便什么方式都好,尽快的唤醒她。
没有Root的现实和有Root的梦境,她竟然说不出哪一个更令人难以忍受。
雪依旧在落下,直至淹没她的脚踝。
Shaw向前走去,漫无目的的走在街道上,两边的景色说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偶尔有几朵白色的玫瑰生长在草丛之中,分走她一点注意力。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拐过三条街道之后,她总算找到了一点什么不同。
有一间房子亮着灯光。
她推开门,动作没有一丝迟疑。
但房子内的场景让她迟疑,这是一间典型的圣诞客厅,屋角放着圣诞树,树下是满满当当的礼物盒子。
Shaw非常肯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地方。
她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她不知道圣诞客厅跟她有什么关系,或许是谁又把她抓去做实验了呢?至少也制造一点合适的场景。
轻快的音乐从屋子里飘出来,让Shaw开始有点暴躁。
她站在门口等待的第三分钟,有人从厨房端着一盘苹果派,走了出来。
是Root。
她怎么可能会做苹果派?
Shaw在第一秒发现了疑点,接着断定她还在那可悲的梦境里,她无法挣脱,也不想挣脱。
因为Root再次出现了。
Root看着她,笑道:“要吃苹果派吗?”
Shaw发现自己声音喑哑,说:“不用了。”
但她还是坐在了那张餐桌前,与眼前的这个人吃了一顿乏味无趣的晚餐。
Shaw知道这不是Root,或者是哪个平行世界的Root,她本应该离开,但她没有,她只是站在这间与她格格不入的房子里,看着这个不一样又一样的Root。
她有这么的渴求Root吗?
Shaw第一次扪心自问。从开始到最后,从她们的第一个吻到那块冰冷的墓碑之间,Shaw从未考虑过这个可能,她们对彼此的渴求有强烈到这种地步。
她望向窗外,雪依旧在下。
THE MACHINE依旧没有叫醒她,放任她在梦境之间沉沦。
Shaw叫了她的名字:“Root。”
她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Root微微侧过身,看着她:“Shaw,你会难过吗?”
她的这个问题,Shaw曾经想过,但从未获得过答案。
这一次,看着她的眼睛,她沉溺在Root这双眼睛之中,沉溺在Root的宽容之中,她终于说:“我不会难过。”
Root摇摇头,依旧笑着看着她,却有一点悲悯。
Root:“你会难过。”
Shaw固执的回答:“我不会难过。”
Root没有跟她争辩,她站起来,将那些饱含糖分的苹果派丢在身后,走到她的身边,按住她的肩膀。
Root让她看着窗外的雪,以及那一片空茫的地面,那里什么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Root勾上她的手臂,断言:“你怀念我。”
Shaw没有反驳,她没有办法反驳。
雪一直在下,一直在下,那些破碎的拥抱和亲吻再度浮现于水面,让她闭上眼睛,不愿再触碰。
Shaw被迫直面到自己的那一丝软弱,她的软弱全部与Root有关。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吧。哪怕是被埋葬在雪夜之下,也快点结束吧。
她和Root之间的联系,从未随着Root的离开而消逝。这个夜晚她清晰的意识到这一点,她们之间总归有什么事物留下了,在那些激烈的身体交缠之间,那一点点精神上的东西,固化成了永恒。
永恒总是令人感到恐惧的词语。
雪还在下,Root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Shaw向前走了一步,但她不知道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Shaw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Root温柔的注视着她,说:“你该离开了。”
是,她该离开了,该轮到她离开了。
可Shaw只是固执的站在原地,如同她的沉默一样固执。
Root没有说话,她似乎不打算劝她,不打算让她清醒。
时间停滞了,时间凝固在这个破败的梦境。
终于,Shaw向她伸出手,看着她的眼睛。
没有人过来,她的怀抱空无一人。
梦就这么碎了。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她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过她的胸腔,扩散到她的四肢百骸,接着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踪影。
“THE MACHINE,”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又喑哑,“她真的……不可能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