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热闹的机场,各种肤色的人种在眼前走来走去。
三个父母说说笑笑, 张曼莉和悠悠在小声讨论为什么外国的小姐姐长得这么高……说着不同语言的声音钻入耳膜, 魏潇全都听不见了。
那只有短短三秒钟的语音, 短短的九个字, 如锋利的银针, 一针一针扎破她耳膜,“轰”的一声——
万籁俱寂。
她听到了什么?
旁边是她的最亲近的家人和朋友, 她却感觉自己身在孤岛一样,从未有过的迷茫和不安。
周围一片喧嚣。
就这样呆呆站了几秒钟, 魏潇大梦初醒, 再一次点开那段语音。
“你快回来!小野回来了!”
小野回来了!
小野回来了!
小野回来了!
“……”
后背被谁撞了一下,魏潇身躯一震, 手机从她手中脱落。
“啪”的一声。
热烈的交谈停止,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
窦妈帮她捡起手机。
魏潇一把夺过去。
过于激烈的动作让窦妈很是诧异,抬眸发现她脸色苍白, 忙问:“潇潇你不舒服吗?”
“妈,你快掐我一下。”魏潇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啊?”窦妈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要我掐你哪里?”
“随便。”
“……”窦妈拧了拧她胳膊。
“再用点儿力。”
“……”这不是受虐吗?窦妈咬咬牙, 揪住她皮肉用力一拧。
“嘶——”
会疼。
那就不是做梦!
魏潇也不管屏幕有没有沾上灰,手指戳开沈青青的头像, 发送语音请求。
那边很快接起。
“你刚才说什么?”声音一出来才发现是抖的,她用手捂住心口,能感受到胸腔里突然凌乱的心跳,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哑声,“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我怎么敢用小野和你开玩笑啊!”沈青青比她还着急地说,声音隐约带着点儿哭腔,“她真的回来了,不信我发视频给你看!“
“好,换视频。”
“呃,等等——”沈青青话锋一转,吞吞吐吐地说:“算了,你还是亲自回来看吧,小野她……”
“她怎么了?”变了?瘦了?病了?还是……魏潇不敢再往下想。
“你回来就知道了。”沈青青语焉不详。
“你们在哪里?”
“小渔村。”
“小渔村???”小野在小渔村???
“……的医院。”
为什么会在医院?
不等魏潇追问,沈青青自己先憋不住主动坦白了:“哎呀你们快回来啊别玩了!小野现在情况很危险!”
……
魏潇脑子很乱,身体很轻,担忧,惶恐,激动,紧张……所有复杂的情绪一起涌出来,盖过了即将见面的喜悦。
欧洲旅行被迫终止,他们的返程机票还是陈导助理帮忙买的,因为魏潇和她三个父母都已经傻掉了。
四人同心,归心似箭。
魏潇在双脚落到A市地面时才稍微清醒一些,从停车场里拿了车,出发前,魏建荣将她拉出驾驶座:“我来开。”
她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闭眼,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但也不想父母担心。
又是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小渔村只有一家三甲医院。
七年前,魏潇落水被窦小野救起,昏迷之后被送到了这家医院。七年后,她再次来到这里,却是为了看望失踪整整五年的窦小野。
小野怎么可能生病???情况到底有多糟糕???
一路狂奔。
冲开病房门。
看到病床上静静躺着的窦小野,魏潇憋了十几个小时的眼泪“唰”地喷涌而出。
“小野,我的小野!”窦妈哭喊着扑到了病床边。
病房里顿时哭声一片。
“你们怎么回事?哭哭啼啼的别吵到病人休息。”
路过查房的护士一句话就把大家拉回到现实。
窦爸把情绪失控的窦妈拉起来,小声说:“小野回来了是好事,先别哭了。”
“是病人家属来了吗?”护士看着一屋子掉眼泪的人问。
魏潇迎上去说:“你好,我是她太太。”
她问了窦小野的情况。
护士翻着床头病历本,面无表情地说:“昏迷,持续高烧不退,再这么下去,情况可能不太乐观。”
“什么叫……不太乐观?”
“就是很容易烧坏脑子。”
“……”
洁白的墙面,洁白的床,皮肤白得透明的少女双目紧闭,微扬的唇角像是在做什么美梦……谁能看出来她在发高烧?
魏潇抖如筛糠的手终于碰到窦小野搁在外面输液的手,皮肤刚接触,她倏地收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沉睡中少女甜美的脸。
这么烫!
她干脆整个手掌覆盖上去,掌心传来的灼烧感让她心跳停了半拍。
这不是一般的发烧,这温度太可怕了。
印象里小野从来没有生过病,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窦妈压抑着哭声说:“怎么办啊老公?”
“……”窦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魏建荣说:“亲家母你别着急,现在医疗科技很发达,发烧不是什么大病,小野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她很烫啊,体温计都测不出温度了,这样会烧死人的!老公你倒是说句话啊!”
“老婆,你觉不觉得小野现在这个样子和当年的情况很像?”
窦妈眼泪忘了流,被他问住:“什么情况啊?”
“就是那年,我们最后一次出海,全家人落水,找了很久找不到小野,我们都以为她遇难了,最后她浮了上来,上来以后就一直昏迷,高烧,一周后她就自己好了!”
“……我想起来了!”窦妈慢半拍地说,一会儿欢喜一会儿忧,“可是这次能一样吗?”
“叔叔阿姨。”沈青青插.进来,“帮小野打电话那个人说,她好像就是从水里出来的。”
众人:“水里???”
沈青青:“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到的时候小野已经是这样了,是一对好心的夫妻帮她叫的120.”
沈青青说的这对夫妻是来海边游玩的游客。
“那天你们走了,我就去你家拿兔兔的行李,听到手机响——就是你放在床头柜里那个,是小野的吧?”她看着魏潇。
魏潇点头。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手机一直响我就接了,接起来是个男人的声音,那男的说‘魏潇你老婆找你’……当时我就懵了,以为是谁恶作剧。那男的又说是个姓窦的女孩让他帮忙打的……我都不敢猜是不是小野。”沈青青说:“你们都在飞机上,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又怕万一真的是小野,就开车过来了,没想到真的是小野!”
魏潇深深拧着眉。
“我怀疑小野是打过你们电话的,可能打不通她就打了自己的。”沈青青说。
“手机带了吗?”魏潇问她。
“什么手机?”
“小野的。”
“呃,没带,你要干嘛?”
“有没有那对夫妻的联系方式?”
“有有有!”
那对夫妻,也许是小野的救命恩人?
虽然窦小野还没醒,魏潇觉得还是应该好好感谢人家,而且,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对夫妻遇到窦小野的全部经过。
窦小野为什么会出现在小渔村,为什么出现在海边,这对她来说很关键。
电话打过去,是一个男的接的,魏潇先自报家门,接着说:“听说今天是你们救了我太太,帮她打电话,还帮她叫了120,谢谢你们。”
男人说:“也不算救吧,举手之劳而已。”
“你们是怎么见到我太太的?”
“就是在海边,我和我老婆带孩子在玩沙子,看到一个小女孩很狼狈地走过来,那样子就好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我小孩被她吓哭了,我和我老婆就想抱孩子走,谁知道她突然扑上来抱住我老婆的腿。我老婆也害怕,可是又觉得这小哑巴挺可怜的,心软了,就问她想干嘛。”
“小哑巴?”魏潇打断他。
“不是哑巴吗?”男人有些费解,“可是她不会说话啊,呜呜啊啊我们也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她就在沙子里写字,说让我们帮她打个电话。我们帮她打了四个都打不通,最后一个才打通的。我们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写完一个‘窦’字人就晕过去了。”
“……”
男人自顾自地说:“她不会讲话,浑身都是伤,衣服又破又烂,上面全是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我们还怀疑她是不是被人打了,本来还想报110,可是她却晕倒了,我们看她实在可怜就帮先她打了120.”
“……浑身是伤?”魏潇喉咙发紧。
“是啊。”男的咂咂嘴,有些惋惜地说:“长那么白,手上脚上的伤口特别明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的,有些还在流血,看着特别瘆人,不然我小孩怎么会被吓哭。”
“……”后面男人还说了什么,魏潇听不到了,她很久才找回理智,一个劲地说谢谢。
“不客气。”
挂了电话,魏潇转身推开病房门,跑到病床前,抓起窦小野两条手臂仔细看了看。
白得透明的肌肤毛孔几乎看不见,表面光滑细腻,并没有看到一处伤口。她又把裤管卷起来,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心里只剩下困惑。
哪来的伤口???
是那个男的看错了???
突然想到男人提到的全是血的衣服,她问沈青青:“谁帮小野换的病号服?”
“应该是护士吧。”沈青青不确定地说:“有什么问题吗?”
魏潇盯着病床上神色安然的窦小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你去帮我问问护士,小野换下来那件衣服放在哪里了。”
沈青青没有多问,出了病房。十几分钟后,她提着一个黑色朔料袋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给我。”魏潇伸手。
“这件衣服……”沈青青话没说完落袋子就被夺走了。
魏潇拿出里面的东西。
果然是破破烂烂的衣服,样式和图案已经分辨不出了,也看不出衣服本来的颜色,但绝对不是褐色。
意识到那几乎把整件衣服染成褐色的东西可能是小野身上流出来的血时,魏潇眼前一黑。
“没事吧?”沈青青扶住她。
她摆摆手,又从里面拿出一条同样破破烂烂几乎被染成褐色的裤子。
突然很想哭,还想吐,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
如果男人只是看错,那这衣服裤子上的血迹怎么解释?
谁能告诉她,她的小野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夜已深了,三个父母已经被她哄回去休息,魏潇守在病床前,拉起窦小野的右手,不顾那滚烫的温度,细细密密地亲吻,轻声、哀求地说:“小野,求你快快醒来吧。”
不要再折磨我了,不要再让我一次次失望了好不好?
在他们回国的第二天,兔兔被魏建荣接到了医院。
魏潇把她抱到腿上。
兔兔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窦小野的脸,冷不丁“啊”了一声,说:“一样!”
“是啊,和兔兔长得一模一样,妈妈没有骗你吧?”魏潇拨开窦小野挡住眼睛的刘海,耐心地引导她,“还记不记得妈妈跟你说过什么?你看这是谁?”
兔兔歪着头辨认了几秒钟,奶声奶气,不假思索地说:“小野。”
“是妈妈。”魏潇纠正她:“要叫妈妈,不能叫小野。”
“小野妈妈。”
“这就对了。”魏潇鼓励亲了亲她脸颊,“小野妈妈睡了好久了,兔兔把她叫起来好不好?”
兔兔不知道怎么叫,拧着小眉毛困惑地看着她。
“去亲她,跟她说话。“
魏潇以为,既然兔兔是窦小野生的,她们母女多少应该有点儿心灵感应。然而当兔兔喊到第一百声“小野妈妈”,小妞儿嘴皮子都干了,窦小野还是没有半点儿醒来的迹象,她就知道这招果然不管用。
例行来查房的医生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窦小野,说:“病人现在还有生命迹象已经是个奇迹了。”
窦小野的体温已经突破正常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不管是水银温度计还是电子体温计都测不出她现在到底发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用冰敷,用酒精,所有的物理降温方式都试过,她身体的温度就是下不来。
这要是一般是早烧死了吧?
可是魏潇知道窦小野不是一般人。
医生的话让她心生恐惧,窦爸窦妈说的当年那个事例让她陷入沉思。
那件事魏潇听窦小野提起过,窦小野说,她是从石头形态变成人的形态,和贝壳精一番鏖战消耗了大量体力,浮出水面就昏迷了。
紧接着她又联想到电话里那个男人说的话,心里生出无数疑问。
窦小野为什么会在小渔村?为什么会出现在海边?
消失不见的这些年,难道窦小野一直在海底?
现在才出现,是因为这会儿才能重新变出人类形态吗?
是不是每一次“化形”,窦小野都会昏迷,都会持续高烧???
三天后。
“小野!!!”
“小野醒了!!!”
“醒了醒了!!!”
“闺女儿,你真是吓死妈了!”
盛夏的早晨,挤满人的独立病房里吵吵嚷嚷,乱成一片。
窦小野这次苏醒比窦爸窦妈预料的早了两天,至于为什么,谁也没有心思去探究这其中的原因。
魏潇在看到窦小野睁开眼那一刻将她抱了起来。多年的思念,和一次次寻找无果的绝望在顷刻间一泄如注,她只想紧紧地抱着她,想把她揉进身体里,想和她合为一体。
“小野……”她旁若无人地亲吻她的头发,额头,眉毛,到了眼睛顿住。
那双熟悉的眼眸,正饱含热泪地深情望着她,颤抖的嘴唇开开合合,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所有人默契地安静下来。
魏潇抹了一把眼泪,稳住情绪,捧着她脸颊,轻声:“你想说什么?”
窦小野嘴唇动了动,“唔”了一声。
那声音非常短促。
众人都等着她继续,她却不出声了。
窦小野试着又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啊——”
只是开口说话,这种完全不费力气的事情,对她来说好像很困难似的,她一只手掐着喉咙,一只手快速地比划,说不出清晰的字词,她神情很着急,眼泪一直掉。
“这是什么意思?”窦妈问。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窦爸安抚她说:“小野别急别急,我们都在,你可以慢慢说。”
窦小野:“唔——唔——啊——”
众人:“……”
魏潇怔怔地看着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电话里那个男人说过的话。
见到窦小野的时候,他说她是个小哑巴……
或许,男人没有说错。
窦小野好像是说不了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