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插叙:许敏的故事
许敏在很多时候会反复回忆过去以确定商佚确实轻快而笃定地对她说“有仇一定要报”这句话。
最近记得不太清楚了,许敏认为自己被其余的事情蒙蔽了思绪,把商佚本人加工成了其他的样子。
商佚隔一天的下午就会沉沉睡去,她掐表看过,睡一天二十四小时睡十二个小时,从中午十二点开始。
好像十二点的闹钟一响,商佚就会倒头趴下似的。最近商佚和她的助理给许敏这样的感觉。
观察了有半个月之久,她终于确信商佚这个时间确实在睡觉。
她曾经在丑男孩的特许下远远看了一眼商佚,商佚睡觉时就像个某个安静的下午,浑身上下都写满了静谧二字。
踩着高跟鞋拉开门走进处处明亮的大厅,电梯门光亮到透出范瑶瑶匆忙的花花绿绿的身影。范瑶瑶被商佚叫做老女孩,正提着两兜子咖啡往外面走,手里的棒球棍看起来格外显眼,像一把刀一样锐利,随时要拖出去砍人似的。
她没看见许敏,许敏走进电梯。
熟练地刷卡后按下19之后,许敏思忖现在商佚的门外是否会有别人看守。
她确信丑男孩不在,两个小时之前她找了个借口把他派到了四个小时车程之外的事故现场,并且把他油箱里的油放走一半,丑男孩就算意识到不对也一时半会儿无法返回。
这个时间她想做的都做了。
这部专用的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对着如镜面光滑的外墙显露出七八个许敏,影子套影子,镜像套镜像,她拉开手包,对着无数个自己补妆,将口红放回,一尺不到的手包里横着一柄亮银色的折叠刀。
打开电梯门,许敏摸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走到门前刷开,推开了三道门,终于看见商佚。
商佚深陷在柔软的床里,恬静得像做了美梦。
商佚今年已经三十五了,许敏的父亲给他每个情妇都安置了一大笔钱保养那几张姿态各异的脸,商佚的钱花得比其他几位看起来更有成效,可能商佚的审美比其他几位更好,不像她们,把鼻子做成一条线的粗细,许敏想起曾经还存在后来消失的情妇阿姨掏鼻屎都需要动用棉签的窘境,由衷地承认,商佚能比其他人更顺眼,不能不说是还有脑子的功劳。
当然,商佚比她们都年轻。商佚是她父亲的情妇里,年纪最小最接近许敏的一个。
许敏知道,但是父亲不会考虑自己的感受,她如果长个小鸡鸡说不定会比商佚更受宠爱一些,但问题在于她没有,所以自己只是父亲没有得力的儿子这种境况下的替代品。
父亲为了商佚可以轻易地做掉母亲。不会为了她许敏而留下母亲。
别人瞎了看不出那突然碾过去的大货车是早有预谋,里面的人怎么刚好是个在逃犯罪无可恕。
老头或许疯了,以为这样年轻的女人真是死心塌地地爱着他。
可笑,许敏从商佚的眼睛里的风情万种看出商佚早早背后有人。
那人是谁,说不准,她还没查出来。
在那之前,趁父亲还没糊涂地将商佚娶进门之前解决掉商佚,接下来再解决了老头。
商佚的颈项纤细,看得出平时做各种美容操锻炼良好体态的成果,许敏将双手轻轻笼在商佚脖子上,感受血管随着心跳微弱地颤动着。
如果她用力——
不,算了。
她打点好了警察和道上的人,商佚死后自然有人替她顶罪。
亲手解决商佚除了麻烦,什么都无法带来。
她说喜欢商佚,也不全是假话。
感情这东西有时候就是会让人变得不理智。许敏想。
手指略微有些不听使唤,手包里的折叠刀腾一下弹出,无声地折射出锐利的光。
刀刃还没有粘过血,她把刀横在商佚颈边。
“你说的,有仇一定要报。”许敏自言自语。
屋子里的窗帘突然被风鼓起,窗子开了,风和阳光一道透进来,为阴暗的屋子割开一片光亮。
光线投在床上的两人,好像两个重叠的阴影。
许敏手里的刀锐利地反射一切锋利的光,在许敏的双眼投出一道发灰的惨白。
商佚孱弱无力,这个时候绝不会醒来。她横跨在商佚身上,屁股底下坐着的身躯呼吸微弱心跳微弱。
她收起了刀。手指收拢,逐渐压紧商佚的喉咙。
许敏就要用这种看起来又蠢又笨的办法解决掉商佚了。
“许小姐!”
果然,有人打断了她。
本来应该提着咖啡下楼的老女孩早早地回来了,破窗而入,棒球棍像一把刀子一样被她从身后拔起,许敏错觉那棒球棍闪着凛冽的寒光,咖啡摔在地上,流了一地,深沉暗淡的颜色。
这可是十九楼啊!许敏心想。
范瑶瑶是怎么腾空爬到十九楼?她来不及多想,棒球棍刷一下出鞘——
果然拔出一把长刀,横在她和老女孩之间。
“下来。”
“你怎么上来的?”
老女孩不说话,刀尖直逼许敏眉心。
“好了好了,商佚的人杀了我,想想那位会说什么?”
“下来。”
许敏举起双手投降,长腿一跨从商佚身上下来,老女孩收刀入鞘,变成不起眼的棒球棍。
许敏的眼睛随着老女孩的动作转了几周,终于笑出声:“哈呀,吓我一跳。”
“等商姐醒来,她会处置你,我建议你还是跑吧。或许你有什么阴谋诡计,我的脑子想不明白,但是谁要来带走商佚,我就砍了谁。”
“商佚这病真的很奇怪。”
“不干你的事。”
许敏清楚,比起那个心机深沉又惯会装乖的丑男孩来说,老女孩过分单纯,她从老女孩的神情中看出商佚的睡觉绝对另有隐情,就像拉肚子的人憋屎一样,老女孩憋不住任何细微的表情。
她就坐在屋子里,老女孩绝不敢对她动手,她需要在这里盯着,她没有使用凶器,老女孩死无对证,除了商佚没有人相信她的话。
“你跟了她多久?每个月工资多少?”
“你要策反我吗?”
“挺聪明的,我想想,你父亲现在一个月花多少?嗯?他在医院里躺着,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我当然不是说商佚出不起这个钱,我知道她直接帮你救你父亲,范瑶瑶,你不用花一毛钱,你只是在商佚身边工作,工资照拿,你的老板是颗菩萨心肠,替你给你父亲养老送终——但是,你父亲这么活着真的好吗?”
老女孩的表情出现细微的松动,父亲这个字眼好像一道密码,轻易刷开最脆弱的部分。
“大家都叫你老女孩老女孩,喏范瑶瑶,谁还记得你的名字?你年纪太小了,你是95年的,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跟着商佚跑,连高中也没读完。你六岁的时候你父亲把你关在柜子里,你吃喝拉撒都在柜子里,再被拽出来的时候是八岁,八岁的时候你父亲拿你接客,你长得乖长得俊,接待喜欢小女孩的那群变态,再拍视频,山东萌妹范瑶瑶的视频在各种社情网站上一搜一大把,所以你把自己涂成这幅样子遮掩你本来的模样。上学之后校长和班主任也对你做了点儿什么不是么,长得太漂亮了,嗯?”
自始至终,老女孩都像听一个陌生人说陌生人的故事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泥塑木雕,脸上只有冷漠。
眼泪却从木雕脸上滴下来。
“揭我伤疤没有意思,我不怕,你也可以把视频再传播一轮。”
“我的意思是,商佚为什么要让你父亲活着呢?我可不记得你主动申请给你父亲医治的事儿。商佚救了你,因为你脑子里一直记着你父亲的事儿,你父亲活着,你就永远记得商佚的大恩大德,死心塌地,嗯?你就不想解决掉你父亲么?”
许敏翘起腿,悠哉悠哉,确信丑男孩并未回来,继续说,“策反就要有策反的诚意,这样吧,你知道我其实可以把网上的你的视频都删掉,再让你父亲死了,或者你亲自动手也行,怎么解恨怎么来,只要你把今天的事情保密,我可以给你一个新身份,嗯?还可以把商佚动不了的你那个校长和班主任拽出来送进监狱,或者发生什么意外都行,你是否考虑?说起来我还真的很诧异以我家的资源,商佚怎么会删不了网上你那些视频呢……真是奇怪。”
“可能她并不想删,只是想让我感激她。”老女孩放下刀,“你得让我看见成效,再把这件事情永远忘了。”
“稍等。”
许敏摸出手机,打开一个网站,递过去让范瑶瑶先看:“这个网站,今天晚上就会倒闭。”
“没有技术含量,它可以不倒闭,我只要我的视频消失。”
“可以,今天晚上你可以搜,至少这个网站的都没有了,等到明天中午,你再搜不到你的视频。”
“那我保密到那个时候等着你,你不可以对商佚动手。”
“你可以保密到永远。”许敏胸有成竹。
如果类似的话对丑男孩说就不会有效果,但老女孩是个女孩,且这样的事情实在戳中她的痛处。老女孩的脏辫和看起来就很死亡的乱七八糟的脏兮兮的妆面底下是奶声奶气的恬静温柔的漂亮的一张脸,藏住了过去一切代表“范瑶瑶”的悲伤心事。
范瑶瑶抛弃过去的自己,但网络世界有记忆,那些在家里看片的男人会记得这个女孩,范瑶瑶也永远不能摆脱过去的壳。
她拉开门走出去,直到第二天,商佚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收到了老女孩的短信:“谢谢你,但是我还是会保护她,我会保密,希望你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好好做人。许敏玩味着这个词。
老女孩可真是个单纯的女孩。
但是她不相信事情就就此尘埃落定,母亲的死和老头的笑都依稀在目。
绊脚石商佚醒来之后事情就会变得变幻莫测。
她还在想,新邮件叮咚一声,她随手打开,是商佚发来的邮件,标题是——一个惊喜。
里面是一个链接,链接里是一个视频。
许敏这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哦。
她漫不经心地打开视频,看见画面之后,从尾巴骨凉到了天灵盖。
商佚那傻逼为什么要在自己房间装监控?
电话适时响起,商佚的。
“我就说不会这么狗血,我也感知不到你喜欢我,所以我多留了个心。我觉得你可能就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给你以下建议,第一,杀人灭口不要亲自上阵,太明显了,第二,拿手掐死没有效率,如果你那把刀不放回去我可能就已经死了,第三,策反人的下属记得多了解一下,留着她的父亲当然是看他受苦才爽,一把弄死了才不解恨。第四,我知道你上电梯来的时候把监控那边都安排好了,但麻烦你稍微留意一下今天外墙有工人擦玻璃,楼顶有个悬桥,从窗户很容易看见作案现场,而且你窗户没关。第五——”
“别来羞辱我了。”
“没有,我感激你犹豫了一下,所以这件事我不告诉你父亲。我继续说了,第五,你要动手也别在别人的主场,老女孩不说我床底下也录了音,第六,你母亲的死真和我没关系,我也真不打算做你后妈,别把气撒我身上,第七,你父亲的儿女们都没什么出息,你干正经事很擅长但是杀人越货不行,所以好好做人。”
好好做人。有点儿刺激的讽刺。
“我就是蠢而已。”她摩挲身边的小珠子声音低沉,“我真挺喜欢你的。”
“你喜欢一个人的同时还恨她,这一矛盾事情就做不好了,我建议你坚守初心地恨我,这样说不定真的可以杀了我。或者始终如一地喜欢我,这样我说不定还会被你感动。但是啊许敏,你家人真的不太懂感情是什么,我要是你,我就不当着老女孩的面揭人伤口,你知道她现在多伤心吗?对了,其实网上的视频是删不干净的,互联网有记忆,你越删,越是有人想知道那是什么。我说的差不多了,总体概括一下,我认为你接手你父亲的产业缺少一种共情能力,希望你感受感受自己的不足。与其自暴自弃说自己蠢自己笨自己差劲,不如拆分目标,想想哪里不足哪里蠢。”
“你来教训我么?说得振振有词。”
“我今天心情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出一种释然的愉悦,许敏可以想象商佚歪斜在沙发上一脸笑意地握着手机的样子。
“你打开我邮件的时候,有个木马程序已经植入你电脑了,现在你的文件都崩掉了,这段时间挺不错啊,收集了我不少黑历史。”
“……”
“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确实没说过什么有仇必报这么中二的话,可能你记错了,对了,你父亲替你举办生日宴会,你什么时候过来?”
许敏下车看见商佚时,她穿了个克制保守的连□□都没露的长裙挽着她父亲的手站在南边的喷泉旁边,脑袋就在两个小天使中间,石像小天使举起爱心的箭看起来要发射,看起来也只是发射到了商佚一个人的后脑勺上。
商佚笑得像平常一样妩媚,身体就像狐狸摇曳尾巴一样惹人心痒,却没有靠在她父亲身上,拉开一点微妙的不易令人发觉的距离。
许敏站在花丛后看着,看商佚过了一会儿去接电话。
“什么?哦,也就是说,上午其实就是她妈来闹事儿?没别的?呵,我还感谢您大恩大德告诉我了?”
商佚的妩媚是给电话那头的人听的。
“您是谁呀,我哪儿能和您比呢,我可不会稀里糊涂给坏人开了门?行啦,我又不怪你,你自责什么,我今天回去晚,带你吃火锅,之前说好的。”
许敏默默靠在花丛后藏起来。
如果捉到商佚和另外的人有关系,老头会立即暴怒并且让商佚万劫不复。
这样,她自己要杀商佚的行为也就好解释多了。
根本不构成威胁。
商佚轻视自己,因为自己对她有点儿感情,但是感情这种东西终归是要当成把柄使唤的不是么?
许敏缺席了自己的生日宴会,驱车到了几个地点,一一排除后,钻进了她上次来的那个什么徐菀卿的屋子。
敲门几声,无人应答。
邻居拉开门:“这家人搬家啦。”
……
商佚太细致了。但是这也证明她找对了地方。
商佚果然是弯的,这么一想,有点儿吸引自己的特质不是很正常么?
这个时候她终于回想起来“有仇一定要报”这句话其实不是那个时候商佚对她说的,只是她扣到商佚头上觉得那该是商佚说的,一遍遍重复加深印象。
这句话其实是母亲说的,母亲一直维持农村妇女朴实憨厚的形象,内里运筹帷幄,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一个情妇敢造次。
许敏的记忆被校正一遍之后变得无比通畅,脑子里像安了高速路一样整理好了全部思绪。
她没有走电梯,顺着楼梯拾级而下,脚步声格外通透,思绪也随之整理好了。
她爱商佚,也恨她。
现在她要心无旁骛地恨商佚了,商佚给她的建议行之有效,她不再感到迷惘了。
就当她犯了事儿来救她的女人已经死去,现在的商佚明面上挽着她父亲笑得六宫粉黛无颜色,背地里勾三搭四充满了漏洞却自信不会被怀疑还有第三者的第三者存在。
就这样吧。
她推开厚重的铁门穿越电梯间,用她清脆的高跟鞋声响遍大厅,拉开大门,用她傲视群雄的双腿走下台阶,这是个大好的烈阳天,阳光打在脸上有一种针刺般的灼烫感。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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