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醋酸

　　十多个小时的航程，跨越整个太平洋。等到窗外零星灯光纵横于广袤的土地之上, 程舟动了动僵硬的四肢, 心中的忐忑瞬间上升到了极点。

　　恍惚混乱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飞速旋转, 陌生的环境中莫名滋生了似曾相识的感受。程舟这才坦然承认, 自己回到了独自一人的生活, 一个熟悉的过去，却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

　　清晨的闹钟在温暖的房间响起, 程舟不耐烦地关掉它，转身接着眯了一小会儿。昨晚睡前还姿势优雅的她此时趴在床尾, 手臂垂在床沿不安分地晃了晃。

　　一分钟后就起。她眼皮动了动, 在心中倒数着时间。五，四, 三，二……程舟闭着眼睛，猛地盘腿坐起。

　　一分钟后就下床。卷着被子打坐, 程舟再次开始倒数。

　　说到做到。一分钟后，她睁开朦胧睡眼, 蹬着拖鞋打开房门, 跌跌撞撞地走到洗手间洗漱。

　　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梳好头发，走回房间的途中, 她敲了敲隔壁的房门：“璐璐，起床了啊。”

　　门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呵欠声，一个慵懒的女声悠悠传来：“姐姐，我这就起！”

　　程舟租住的地方是校外一个两层的小独立屋, 一楼客厅厨房，二楼两间卧室，她住在小卧室里，隔壁主卧住了一个学商科的中国本科生。

　　王新璐同学还在房间里翻滚挣扎，程舟先行下楼，去厨房做了两人份的早饭以及中午晚上的便当。热气腾腾的饭菜装好盒后，小王这才笑嘻嘻跑下楼坐等开饭。

　　“姐姐，今天有蛋饼吃吗？”王新璐拿着刀叉，口水都快留下来了。

　　“有有有，刚做好的，你趁热吃。”程舟将两个碟子端到桌上，王新璐一份自己一份。

　　接到盘子的小王顿时两眼放光：“太棒啦，这个月伙食费我给你多加点。”

　　“行啊。”程舟扬扬眉。

　　王新璐平时不爱做饭，生活主要靠餐馆和泡面。自从程舟搬进来住，每天早起满厨房饭菜飘香，把她馋得不行，连连哀求程舟每天早上多做一份给她吃。

　　程舟当即表示可以，不过要收钱。

　　王新璐：“我当然要给你钱！买菜钱、加工费以及小费一样不能少。”

　　有钱当然要赚，而且也就是添双筷子的小事，程舟立马乐呵呵地成为了家里的大厨。

　　吃完自己的那份早餐，洗好碗碟，程舟套好羽绒服正准备出门，王新璐突然发问：“咦？姐姐，你今天不跟朋友视频吗？”

　　程舟伸向门把的手一僵，随即快速恢复平静：“她今天忙着赶明天会议的资料呢，我们晚上再视频。”

　　“好吧，你们博士生都好忙啊。”王新璐不禁感叹。

　　程舟倒觉得在这边读博士没有在国内读辛苦。

　　伴随着吱吱呀呀的响声，程舟推开上了年纪的木门，一股冷风迎面灌进来，四周温度骤降三十度。瑟缩着身子踩在薄薄的白雪上，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沿着无人的小路一直走到了学校。

　　打开办公室的门，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程舟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半，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将手机软件切换到微信，她给顾雅臻发了条消息：“要开始工作啦～”

　　顾雅臻秒回：“好巧啊，我也在工作呢［呲牙］，亲一个。”

　　程舟：“［亲亲］［亲亲］”

　　与顾雅臻简短地聊完天后，程舟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与对工作的强烈渴望，仿佛因此能够提早一年毕业。

　　花了一个多小时做了一组实验后，她再次回到办公室，课题组的同学们这才勉强来了个七七八八。

　　“Serena，你现在有空吗？我可以问你两个实验上的问题吗？”程舟好不容易见到跟自己做相似课题的巴西师姐，连忙抱着电脑上前去用英语问。

　　程舟可谓组里求知若渴的典范，来组里三个月，实验课题迅速上手，大家都对她刮目相看。

　　讨论过后，她回到自己的座位补实验笔记。没多久后，身后的中国师姐突然发问：“舟舟，我的电脑有个重要文件突然打不开了，你可以来帮我看看吗？”

　　“好的，师姐。”程舟走上前去查看，三次两下就把问题解决了。

　　空余时间她都会在办公室里自学计算机知识，由此导致的不良后果是，大家都以为她能修电脑。

　　“太感谢了！年轻人的脑子就是好使。”师姐长舒一口气，眉笑眼开，“舟舟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

　　“不用啦师姐。”程舟摇摇头，一不留神夹在自己电脑中间的笔掉在地上滚远了。

　　除了程舟以外，组里有两个中国人，一个是博三的师兄章凯，另一个就是眼前的博四师姐邹文。程舟刚来加拿大的时候，人生地不熟，学习和生活上师姐帮了她不少忙，她哪里好意思让人家请吃饭。

　　邹文主动地接过程舟的电脑，好让她低头去捡已经滚到另一边办公桌底的笔。圆珠笔最后停在一张办公椅旁，椅子上坐着的师兄章凯俯身先行将笔捡起来，笑着递给了程舟。

　　“谢谢师兄。”程舟连忙道谢。

　　回到邹文身边，她拿回电脑，邀请邹文晚上去她家吃饭。

　　“不行啊，晚上答应了儿子要去夜间嘉年华。错过了大厨做的好菜，真是太可惜了。”邹文叹息道。

　　程舟表示可以理解。邹文今年三十五岁，有自己的家庭，白天学习晚上带孩子，日常生活哪有她自由。

　　程舟很崇拜邹文这个师姐，她的人生历程给了程舟很大的鼓舞与启迪。邹文从二本院校本科毕业，考研到普通一本读研究生，毕业工作七年后，放弃工作到加拿大来读博，十几年从未停下脚步，每日都在以身践行着打破常规的生活方式，活得坚强又潇洒。

　　也是在出国读博后，遇到了越来越多像邹文一样的同学朋友，程舟这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思维是有多局限和狭隘。她原本以为，二十二岁本科毕业，二十五岁硕士毕业……日子循规蹈矩地过着，到三十岁就该结婚安稳下来了。哪里还想过未来竟可以如此精彩。

　　这些想法，程舟没敢跟顾雅臻说。她觉得顾雅臻多半会笑她是思想迂腐的小呆呆。

　　一想起顾雅臻，她心里顿时甜蜜又空虚。话说回来，顾雅臻最近嘴真是越来越欠了。难不成是因为意识到自己隔着屏幕打不着她，也不敢吼她，所以就开始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程舟回到办公桌前，边处理数据边琢磨。

　　忙碌工作到晚上六点，她收拾书包回了家。打开电脑拨通视频，顾雅臻抱着大熊出现在了屏幕上。她的身后是熟悉的灯光与墙壁，程舟看得出来她此时在寝室。

　　“早上好呀。”程舟笑了。

　　“亲爱的，晚上好。”顾雅臻在镜头前笑得有些腼腆，脸一路红到耳尖。

　　“妈妈晚上好。”顾雅臻换成可爱的嗓音，拿起熊凑到镜头前给程舟挥手打了个招呼。

　　“研研早上好。”程舟托住下巴，柔声说道。

　　顾雅臻放下大熊，目不转睛地盯着程舟看。

　　“会议资料都弄好了嘛？”程舟问。

　　顾雅臻点点头：“嗯。”

　　“昨天晚饭吃了什么呀？”

　　“嗯……”顾雅臻转转眼睛，“吃了西兰花和红烧肉，还有一两饭。你呢？”

　　程舟撇撇嘴：“番茄炒蛋盖浇饭。”反正就是把番茄炒蛋做好后盖在饭上，可以少洗一个碗。

　　顾雅臻眉眼弯弯：“舟舟做的一定好吃。”

　　程舟煞有其事地点头表示赞同。顾三岁绝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很会说话的。

　　“我昨天去材料学院开会，有一个组做的东西可新奇了。”两人东扯西拉地聊了不少生活话题后，顾雅臻突然说。

　　“他们做什么方向的呀？”程舟好奇地问。顾雅臻总是一言不合聊学习，她对此早已习惯。一开始她都会耐心地听，而到后来对学术的了解加深了，两人开始一来一去地畅谈，好几次甚至直接聊到了深夜。

　　“主要研究女朋友。”

　　程舟：“？？？”顾雅臻是认真的吗。

　　“他们开完会，问我想不想要一个留作纪念，我说好，就挑了一个最好看的带回了寝室。”顾雅臻一本正经地接着说，面上毫无波澜。

　　“你带她回去做了什么？”程舟迅速竖起耳朵。虽然意识到顾雅臻多半是在逗她，但她心里酸溜溜的是怎么回事。

　　顾雅臻居然幻想着再找一个女朋友！程舟瞬间委屈到变形。

　　“我回去给她洗了个澡，擦干净后就睡觉了。本来相安无事，结果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顾雅臻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程舟的表情。

　　程舟：“……”太过分了，居然还有这种桥段。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用脚想也想得出来。毕竟，这种事情她可没少干。

　　“发生什么了？”程舟咬牙切齿，她倒想听听看，顾雅臻平时做的白日梦里都有些什么内容。

　　“在一片黑暗之中……”顾雅臻语气蓦然严肃，眼神里充满了神秘与若隐若现的兴奋。

　　“你说。”程舟将手臂交叉叠在胸前。

　　顾雅臻垂眸浅笑：“她发光啦！”

　　程舟：“……你说啥？”这是什么材质的女朋友。

　　“我本来以为不会太明显的，没想到亮起来还挺好看。”顾雅臻还在那里自顾自地说，带着满脸对科研的兴奋。

　　程舟这才明白过来，顿时无语到了极点。“说吧，什么材料？”

　　顾雅臻露出得逞的笑意：“铕离子掺杂铝硼硅酸盐玻璃，简称铝硼铕。”

　　程舟不禁扶额：“顾宝宝，你好幼稚啊。”连普通话都说不准，害她一秒化身醋酸杆菌，浑身上下酸得冒泡泡。

　　屏幕那头的人还在捂嘴偷笑，程舟威胁地眯起眼，气鼓鼓地说道：“我不理你了，咱们今天就聊到这儿。”

　　话音刚落，顾雅臻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哄道：“亲爱的，别生气好不好？我……”

　　“你？”程舟歪着头，顺着顾雅臻的话说道。

　　顾雅臻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垂眸说道：“我把‘女朋友’送给你呀。”

　　程舟眼前一亮，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到时候你过来找我，我就可以左拥右抱了。”

　　“哦。”顾雅臻撇撇嘴，瞬间垂头丧气。

　　程舟噗嗤一声笑出来，想起来顾雅臻才是当之无愧的醋神。

　　顾雅臻见程舟嘲笑她，一脸尴尬，羞涩地不敢看向程舟。“舟舟，我去吃早饭啦。”

　　啧，某人居然想溜。

　　程舟看了看时间，两人已经聊了一个小时了。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跟顾雅臻道别，放顾雅臻一条生路。

　　关掉视频后，程舟摘下耳机，房间门上传来两下敲门声，王新璐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姐姐，你能来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