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太古上境之中,多为荒芜之地,遥舟牵着溪涯,二人同乘一柄斩云剑,逼云直下,意图向地面落去。
云雾颇深,她们已缓行了许久,却都不见底,往下看只见一层又一层环绕而上的灰蒙,怎都无法清晰望见其他景象。
层云之中无声,师徒二人之间也无甚么声响,只余些衣衫擦动的轻响。
许久,忽从脚底传来些许铿锵之响,溪涯的灵识震动了一番,赫然垂头看去,灰云之中,隐隐看见一条黑色巨影缓缓游动,身宽数尺,黑鳞攒动,前不可见头,后不可见尾。
这是……蛇?溪涯诧异,欲用灵识察看一番,手上却被遥舟一拉,拦了住,“莫紧张,不过一条罢了,你不惊扰它,它便也不与咱们为难。”
果真是蛇,溪涯收回了灵识,难免在心头惊诧一番,她从未见过这般大的蛇,似能一口就将自个吞进去,着实吓人。
她不由拉紧了下遥舟的手,却又一瞬松了开,抬眼望着遥舟的侧颜,见她并无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她现儿是能不与遥舟相近就不与遥舟相近,就怕自己这份心思若藏不住,让遥舟察觉了可怎好。
那巴蛇来的突然,去的也快,它远远没了尾尖时,遥舟已带着溪涯一路下了数百里,隐隐可以看见几丛绿树影子,安安静静立在云雾之中。
二人收剑落地,此处云深雾重,土地泥泞,遥舟用仙力裹住了自己,才免得被露水沾湿了身上衣衫。
溪涯也随她一般用灵力护住自己,抬头一望天上那劳费她们大半日的云层,又看了看四周,难相信自己这便是在天界之中,若不是刚见了那条甚大的,她定会觉着这处分明像是凡世间的何处山脉。
太古之中处处有异兽,多是一爪子就能拍死溪涯的,故而遥舟领着溪涯行的有几分谨慎,纵使这处的诸多异兽她都不惧,可怎奈溪涯的实力太弱,她唯恐护不住自家的小徒儿,便不得不早早避开了去。
山林中太过潮湿阴冷,不易居,故她们二人寻了一处山壁,其上一处岩洞,可挡烟雨,又颇隐蔽,她们寻上几捆木柴回去,搭架支火,好歹暖了几分。
师徒二人仍旧无话,最多是遥舟问几句,溪涯便回几句,遥舟坐在火堆旁处,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又看看怎也不肯开口说话的溪涯,心头忽泛起几分委屈,想到前儿自家的小徒儿还不肯让自己搂了,便愈发难受起来。
她不知自己犯了何错,明明那晚之前溪涯还缠着自己来着,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一番样子?
溪涯低头认真的添柴,而后又转头去铺好遥舟从袖中乾坤里取出来的床铺桌椅,俨然把这处当做自家来布置了。
见她不理会自个,遥舟就上了脾气,紧紧盯着她,也不动一下眼睛,看着她收拾好了东西,对自己干巴巴地道了句:“师父先行休息,徒儿为您守夜。”便又坐回火堆旁处,再无别话。
她现儿颇火大,怎可能睡得着!
遥舟愤而起身,却不是向着床铺去的,而是停步在溪涯身边,一声不吭地垂眸望着她,似是她若不开口,自己便动也不动半分。
僵持了半晌,终是溪涯认了输,她抬头望向遥舟,眼中多有无奈和躲闪,“师父,怎么了?”
“师父是何处招惹你生气了吗?”遥舟开口,冷冰冰地问她。
“无有。”溪涯摇头答道。
“那是师父说错了什么话?”
“无有。”
“那溪涯为何不愿理师父?师父无做错事,也无说错话,你这般生疏冷淡,让师父颇委屈。”遥舟似要撅起嘴来,脸上写满了委屈二字,前儿几日她都顾忌在别人的地盘不好细问,可现儿她着实忍不了了,自家小徒儿到底怎么了?
“师父,我未曾……”
“你可万万别说你未曾对为师冷淡,师父都要被溪涯冷落死了。”遥舟端起小孩子蛮不讲理的架势,哪有往日的体贴大度,她现儿着实是气的狠了。
“师父……”溪涯抬头与她相望,眼中含着几分暗淡的光,“徒儿……有几分不能说的心事,师父可否允徒儿自行调解一番?”
“连师父也不能说?”
“不能说与师父。”溪涯点头,认真而郑重。
“溪涯……”遥舟半蹲了下来,伸手摸上她的脸,轻轻摩挲,那轻柔的触感直触溪涯的心底,似拨动了她一心的琴弦,“师父愿等你处理好心事,可……莫要疏远师父,可好?”她忽而眼中含了几分泪光,却强忍了下去,“师父只剩你一人在身边,你若也远离了师父,师父就只有自己了。”
“……”溪涯张了张嘴,半晌却未能说出曾经那信誓旦旦的要永世相随的话。
在她未能安定了自己的心思之前,她用何来与遥舟保证,用自己这不敢流露出半分的爱慕之心吗?
溪涯轻垂了头,咬牙点了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遥舟似是有几分失落,只用手臂松松搂了她一下,便松了开来,缓步去床边歇息。
火烧灼木柴发出噼啪之响,太古上境的树木也与人间不同,这一堆木柴足足烧了一整夜,却都未化为木灰。
溪涯一边修炼一边守夜,她留了一分灵识在外,以防有何东西闯进来却无人知晓,故而她也知晓,遥舟一夜都未睡着,不过在床上合眼躺着罢了。
天色大早,溪涯熄了火,待遥舟在岩洞外设下阵法,两人便一同往树林深处,遥舟有心要让溪涯试炼一番,故她放出了仙识刻意去寻溪涯这数月将要对战的异兽。
她法力不深,故而不可选修为高深的大妖们,也不可选行事诡嵬的凶兽,故而遥舟在心中思量一番,隐隐有了答案。
猼訑,状如羊,九尾四耳,目于背侧,性子温和极了,若非是被逼急了,否则绝不动怒。
她们此刻正在南山,刚好是猼訑所居,遥舟掐指算出猼訑所在,回头唤溪涯跟紧自个,便向着那处而去。
猼訑多独自而居,于鲜草丰美之地,她们行到一处清澈溪流之边,沿溪而上,忽闻水声,再行几步,便见着一兽正在溪水之中翻滚着身子,四蹄乱蹬,正玩水玩的不亦乐乎,它长的颇像溪涯曾在画本里看到过的一种牧畜。
空州山中无有牧羊的习惯,故而溪涯只在画本里看到过羊的模样,只是面前这兽,高足有十几尺,见有人来,翻身而起,背上明晃晃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师徒二人,又与那凡世的羊颇有不同。
猼訑与她们隔远处而望,背上眼眸中多有几分懵懂和戒备,似是对这两位长相甚奇怪的兽类颇好奇。
遥舟自行走到一颗巨树之下,望着溪涯,缓声道:“涯儿,去吧,猼訑性软,不会伤了你,不过……你若打不过它,就白瞎了这么些日子在北丘洞府学的东西。”
溪涯闻言侧头望她,颇有点一头雾水,只取了斩云在手中,远远望着猼訑,轻咽了口口水。
她尝试着小步过去,猼訑便也小步小步行过来,待的一人一兽不过半尺距离,猼訑便垂了头,鼻子一嗅一嗅地嗅着溪涯身上的气息,眼睛也上下打量溪涯,看到她手中的斩云时,眸中露出了深深的忌惮和戒备,它似喜爱溪涯,用头轻轻蹭了蹭她,随后就退步转身,似要离开。
溪涯来意是要比试,见它似要走,便提剑而起,望着它悠哉甩着九条尾巴的背影,狠了心,咬牙忽轻喝了一声,猛然扬剑起来,带着灵力向着猼訑冲了过去。
猼訑背上眼眸一凛,身子灵活地侧身跳过,躲开了去,望着溪涯,似是疑惑这闻着甚柔和的小兽为何要攻击自己。
溪涯追击上去,剑锋凌厉,横劈而上,猼訑四蹄轻动,灵巧地闪避,它似觉溪涯是在与它玩闹,便四下跳动逗弄溪涯,溪涯追它半天,却是一根毛都没能碰到。
终有一刻溪涯心生郁闷,捏决起了符咒,道道金锁忽从她身边而起,极速缠上去绕住猼訑的四蹄,困它在地上,猼訑似愣上一下,背上眼眸望着溪涯,轻动了动头,仍是悠闲的样子。
溪涯提剑定气,其上青光凌厉,忽扬起滔然气浪,震动周边巨树“哗啦”直响,溪水也被吹动,转着小漩涡窜天而起。
猼訑的眼中终于带上了一抹郑重,望着溪涯,似是明白了眼前这小兽是真要与自己打斗,并非玩闹,它站定四蹄,拽着那困住了它的金锁,却怎也拽不断。
溪涯的剑法已成了七八分,道道金纹在其上浮现,她并无杀意,故而手中也留了分情,待的剑法大成,忽挥剑直下,空中传出猎猎声响,踏步上前,便是冲天一剑要落在猼訑身上。
猼訑眼中大惊,它挣脱不开溪涯设下的金锁阵,惊怒之间猛然抬头,鼻下的口忽张了来,一道震天动地的巨吼从其中出来,带着一阵强风卷动,溪涯顿知不好,这就要收剑回去,可已来不及。
气浪伴着声浪冲击过来,冲破她的剑法,击在她身上,将她猛然撞了出去。
她昏厥半晌,待的醒来时,遥舟正捧着一片叶子卷成小杯,盛了清水凑在她嘴边,喂了几口。
她张了张嘴,想到自己被猼訑一声吼就吼晕了过去,顿觉惭愧,红了一张脸。
不远处那巨兽仍在溪水里盘坐着,见溪涯醒来,便昂首挺身,一副傲气的模样,似在趾高气昂的炫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