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33.

  隐秘的山野林间,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影, 白蔹背手站在高处, 眉头紧蹙, 神情阴沉地看着不远处坐在树上的少年。

  “你确定她们会来?”白蔹问。

  “我怎么知道。”白术百无聊赖地晃荡着腿, 闻言没忍住朝这位叔叔翻了个白眼, “反正我是已经按照你说的将信息传回去了,去南方的必经之路只有这一条, 来不来就看天意咯。”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白蔹沉默了一会儿,才满脸沉郁地半诱哄半威胁道, “就算我不是名正言顺的那个, 但你父亲当初可是正经的继承人,难道你就甘心看着那个女人坐在原本属于你父亲的位置上吗。”

  白术动作微顿, 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怔忪,他收敛了脸上刻意摆出的浮夸神情,嘴角下拉, 紧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白蔹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白术,虽然生性多疑, 但白术毕竟尚且年幼, 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便松了几分警惕心, 又以己度人,料定小孩儿并不喜欢在外流浪的生活,因此虽脸上还沉着,但心里已经对早已设置好的陷阱有了十拿九稳的判断。

  况且这么一个点大的孩子, 在他的严防死守之下,又能做出什么手脚呢。

  白术没再开口,暗地里对白蔹的心态也有几分猜测,说实话他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但不得不说,白蔹确实看出了他身上的某种特质。

  早年跟着祖父母在外周游的时候,白术便已经听过了许多关于他生父的传闻,大体上都是说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待下属待平民都十分平易近人,只可惜早早死在了战场上。

  或许正是因为他的早亡,也就让某些不甚好听的传闻滋生在了暗处,比如说若非大皇子早亡,如今百部的皇位也轮不到这位三公主来坐。

  更有传言说是三公主心机颇深,趁着战乱的机会除去了自己的长兄,这才成功继承了皇位。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在胡扯,尤其是有些资历的朝中老人更加清楚立储的全部因果,这当中固然有大皇子过于仁厚,不适合为君的原因在内,但最终立三公主为储却跟这一点全无关联。

  天生祥瑞,后又有战功累累,三公主本身的资历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世上总有些人会对已有的一切产生不满,从细枝末节处找出一点微末的“罪证”,再将它无限放大,用以支撑自己可笑的坚持。

  祖父母本身都不是很仔细的人,白术还小的时候总是会被乱七八糟的人缠上,听得多了,他便早早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

  且不说他死在战场的生父,单论他因难产而死的生母本也是出身于百部的世家,所以小白术的身份说上一声尊贵也不为过。

  于是某一些人便仿佛在黑暗的压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恨不得直接将白术推上位,好像白术的身份就能顺应天时,光靠着祈祷就能得来天下太平似的。

  白术自己琢磨久了,倒也能明白些那些人的想法,大约在那些人眼中,他与白英的立场本就对立,加上他年幼,也方便掌控。

  或许白蔹也抱着相似的想法。

  只不过白蔹到底也比那些庸人看得远一些,他一眼就看出了白术藏于懒散的皮囊下的野心。

  小小的少年与他的生父是全然不一样的人物,或许是因为小时候耳濡目染得多了,后面在外闯荡也多少吃了些闷亏,少年心气起来之后便一直不曾退却。

  他可以温柔可以和善,同时却也渴望着权力与地位,也想要站到他所能站到的最高处,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欺辱于他。

  他想过很多条通往想象中的位置的路,但当中绝对不包括一条对白英挥刀相向。

  要说理由,当然很简单。其一,他是人,做不了畜生一般的悖逆人伦之举,其二——说来也不怕人笑,他不敢。

  光是师父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眼扫过来,白术便连一点多余的心思都不敢想了。

  别说想,绝对都会在冒头之前被尽数掐灭在萌芽里。

  京墨有千万种方法让他死得很难看,还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不像白英好歹顾念着手足亲情,长兄幼子,京墨本质上从来都是个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家伙,只要是威胁到白英的存在,她便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尽数清除干净。

  不择手段。

  所以白蔹还是不懂。

  京墨这人真正恐怖的地方,并不在于她的聪明或是医术毒术,而是她的狠绝,对人对事,对白英以外的一切事物都能狠得下心来,包括她自己。

  她好像是一直在笑,总是那么温柔,但没人知道在白英以外的地方,她脸上的笑意究竟还能剩下几分真意。

  白术看了眼不再关注自己的白蔹,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暗自感慨。

  所谓皆大欢喜的结局,总要有人牺牲小我成全大局,死道友不死贫道,也就只能请你去死一死了呢。

  ……

  从京墨那里听来她和白术暗地里联系的方式和过程之后,白英都忍不住沉默了一会儿。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还挺会玩的。

  不过京墨那些弯里弯道的细节她一向都搞不太清楚,她只需要知道结论就足够了,只不过她倒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感慨。

  能在这等弯弯绕绕的阳谋阴谋上和京墨达成共识,看来白术跟京墨还挺合得来,跟他父亲和白英都不大一样。

  而且他自幼习武,身体素质也要比京墨好得多,这么算下来倒真是个非常优秀的继承人了。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还有另外的要紧事要解决。

  跟白术接上头之后,京墨很快摸清了白蔹那边的底细,甚至还包括了白术不知道的部分。

  只是虽然知道了位置与大概的人数,问题仍然有些棘手,白蔹选的位置微妙,南下必经的山谷两侧皆是险地,高山碎石难以投入大量的人力去围攻搜捕,但若要光在周围苦守,又不知道要守多久,还容易出现漏网之鱼。

  这一次,京墨是怎么也不愿意留下一丝一毫让白蔹脱逃的机会的。

  于是几番筹谋之后,白英一拍桌子选定了其中一个方案,着人假扮她和京墨带一队精兵从山谷走,充当诱饵,以白蔹对两人的恨意,他必然是更想要抓活的再慢慢折磨。

  然后由她亲自带人从小路绕上山去逮人,百里霜跟在后面负责接应,五公主在宫里留守打掩护并盯梢那些有异动的人。

  京墨负责在后方指挥。

  这一次计划涉及的人不多,自然也省去了很多表面的程序,敲定之后白英就跟京墨等人去做了准备,只剩下五公主留在原处无所事事。

  五公主在松音小公主的房内留了一晚,强迫着后者听她念了一晚的书。

  虽说是趣味性的游志,但也架不住翻来覆去地反复读,小公主听得昏昏欲睡,却又被五公主的冷脸震慑得连眼睛都不敢闭,直到次日东方微白,她才得令能闭了眼,便当即倒回床上呼呼大睡。

  见到小公主没有丝毫警惕的睡颜,五公主心头的烦乱才稍稍平歇,然而内心深处的不安却仍然没有褪去分毫。

  照理来说不需要这么担心的,这一次白英虽说亲自去找白蔹,但先有白术的情报,之后又有当地熟悉山路地形的人带路,京墨在山后方,连受到危险的机会都不会有,白英保证了如果情况不对就会立刻退回来,便就真的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了。

  何况往常在战场上的时候,只要白英和京墨在一起,多少次陷入险情,最终都能化险为夷。

  或许可以说是运气好,是上天庇佑,但既然上天庇佑了她们那么多次,应当也不会再少这一次。

  临近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了消息传过来打断了五公主无端的焦躁,却让她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慌。

  白蔹倒是抓到了,但就在他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地震。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他们已经离开了山谷,走在前面的百里霜闪避及时并没有大碍,赶紧差了人回去像五公主禀报并求援,但白英与京墨却落在了最后,正在随时滚落的正当中,如今生死不知。

  五公主听到消息的时候,眼前一黑,抚着心口终于知道了那不安的跳动来源于何处,当即就想冲出去却被白术和百里霜拦住。

  “五殿下,如今宫中还需您主持大局,该如何去找陛下与姐姐是我们的事。”

  “是啊姑姑,别说陛下有天运护体,就我师父那妖孽样,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就放宽心等她们回来吧。”

  话是这么说,但白术心底也没什么底,这等天灾远比人祸更为可怕,人为的阴谋还能看出几分端倪,但天灾却全然不讲道理,根本无从预警,打得人措手不及。

  而且眼下问题也不止还没有任何音讯的失踪人口,还有朝堂上那些心思异动更是趁机宣传起了反叛的言论,诸如天降的惩罚之流。

  哪怕最后白英平安回来,朝堂上怕是也要有许久不得安生了。

  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靠着她那张能将黑说成白的嘴,说不准在第一时间就顺势将这天罚的名头安到那些叛贼的身上去了。

  白术想到这里心头一动,抬头看到五公主虽眉头紧皱,但也已经强作镇定开始指挥起下人来,他偷偷朝五公主打了个手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五公主面带怀疑:“你确定?”

  白术点头。

  五公主便挥了挥手:“那这事儿就交给你来办,只要能把皇姐换回来,这等小事算什么。”

  ……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京墨眼前一阵阵发黑,隐约能看到些光,一睁眼便有黏稠的液体滑进眼中,逼得她不得不再度闭上眼。

  随后意识才慢慢回笼,京墨回忆起被埋在碎石下面之前的事情。

  再久一些之前的记忆已经被最后巨大恐惧所压垮,只留下一点零星的碎片,最终定格在眼前的只有白英混了恐惧的脸和她拼命伸过来的手。

  阿英……

  京墨尝试着动了动身子,才觉察到身上还有趴着一人,浓重的血腥气之下还隐约能闻到一些熟悉的气息,她瞬间反应过来最后发生了什么事。

  白英最终还是拉住了她的手——甚至直到此刻她们两人的手还紧紧交握着,然后她挡在了她身上,用身体帮她挡住了那些躲避不及的滚落的碎石。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以白英的身手绝对可以轻易逃出去吧。

  但.......现在还不是想那些事的时候。

  京墨的脸贴到仍昏迷着的白英颈侧,感受到微凉的温度和跳动着的脉搏,虽然看起来情况不太好,但好在还活着。

  于是京墨心头的一块大石顿时放下来,随后她才分出心神去关注自身的情况。

  交握的那只手已经没什么知觉了,但应当只是因为被重物压迫太久,另一只手还能动,倒是脚腕那边被一块石头压住,有种湿润黏稠的感觉,这时候她的痛感已经很迟钝了,只能靠着医者的经验判断小腿的骨头可能断了。

  这可棘手了。

  但好歹留了条命。

  京墨不由苦笑一声,觉得颇为讽刺,谁能想到她最终避开了白蔹这个前世威胁,却又险些栽在天灾之上,在石头压下来的时候,她几乎以为这是上天对她逃脱轮回的惩罚了。

  以她本就虚弱的身体状况来说,原本她可能根本撑不到再次醒来就已经没了声息。

  还好。还好……

  幸而她们距离山谷震源处已远,仅是受到一点余震波及,倒是想趁机将京墨推回去的白蔹自食恶果,直接滚下了山坡,很快就被滚落的巨石赶上。

  更幸好白英最终拉住了她,在她耳边一遍遍地叫她的名字,将她硬生生地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在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想法便是我不能死。

  我死了阿英怎么办,如果我害死了她就是入了地狱又怎能心安,她回来救我我怎么能放开她的手,我要救她……

  于是京墨便再度醒了过来。

  费力地清理了上半身周围的碎石之后,白英还没有醒过来,京墨伸手摸向她的脸,却因为看到手上狰狞的血污而停下来,只更亲密地用脸侧去贴她的颈侧,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跳动,一边一声一声地叫她。

  “阿英,说好的陪我看星星……这算不算是实现了……”

  京墨声音虚弱,风一吹就散了。

  她醒来时天边的残阳刚落,清理掉身上的石头时天上已经布满了星辰,一轮弯月隐匿在云层之后,时不时地露出一角,满目的繁星在广阔的夜幕上一并延伸到远处。

  眼前一阵阵的黑影越来越严重,京墨轻喘着气,忽地回想起当初她第一次向白英和盘托出自己的秘密时,也是在这样一个星夜,她们两人坐在山坡上看着漫天的星辰,说着一点也不寻常的秘密。

  当然主要是京墨说,白英只是坐在她身边,以沉默与本身的存在陪伴着她。

  那时候的白英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她,还定下了以后一起看星星的约定。

  只是那之后战事繁忙,京墨又忙着养伤,这个微小的、用于掩饰尴尬的约定便被她们心照不宣地抛到了脑后。

  没想到多年之后,京墨却忽地又想起了这个约定,同样仍仅有她们两人,在广无人烟的原野之上,看着漫天的繁星。

  但不同的是,那时候她满心的后怕欢喜,被白英接纳让她放下了心上压抑许久的重担,只剩下对未来的期待。

  然而此刻,她们两人躺在空无一人的原野上,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动弹不得,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先死在这野外的冷风中。

  两厢对比,眼下似乎堪称凄凉。

  但京墨心头却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帮白英调整成了更合适的姿势,喂她吃下了保命的药丸,她知道她的生命力究竟有多么顽强,潜在的敌人已经被尽数解决和控制起来,只要有人找到白英,她便能得救。

  哪怕她真的等不到和白英一起离开,至少也能送她走回生路。

  如今她已做了一切她所能做的,已得了一段梦一般的光阴,有与白英相处的点点滴滴,有她的爱,她的许诺,她本就为她而重生,她的一切都属于她的公主她的陛下,如今也尽数还归于她,其实也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但……要说真的全然坦然的面对死亡,似乎又做不到。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希望能一直、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啊。

  京墨感觉到眼前的黑暗已经覆盖了大半部分,她费力地蜷缩起身子,尽力钻进身边人的怀里,试图汲取最后一丝温度。

  她却不知道已经有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一路砸到身边人的脖颈上。

  或许是被眼泪的热度灼醒,白英的睫羽微颤着,交握的手已经被她带到了两人的脸侧。

  “……京墨。”白英沙哑着嗓音叫她的名字,带着她握着的那只手轻轻蹭去她眼角的泪,“别哭。别怕。我带你回家。”

  虚弱的声音最终还是顺着晚风飘进了京墨的耳中,她的泪水却倏然彻底决堤,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早已没有了平日里不动如山的淡然,只剩下本能一般的欣悦。

  然而混沌的大脑早已分辨不清是痛苦还是欢喜,她只是茫然地瞪大眼睛去看身侧的人,原处的碎星也一并映入她的眸中,被水洗过一般熠熠闪光。

  风远去了,意识也远去了,只有耳边的心跳仿佛如擂鼓,一声一声跳得真切,还伴随着远处一声接一声的“姐姐”。

  京墨最后弯起嘴角,流着泪笑着应道:“……好。”

  ——正文完——

第33章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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