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秦艽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昏暗的废宅之中。
眼中迷茫一闪而过, 秦艽试着坐起了身, 却发现自己被绳子绑了起来, 手被折在身后, 稍动一动便感觉到了绳子勒进皮肉的疼痛感。
秦艽一怔, 终于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当即神情大变。
“秦——商陆!”
长时间未发声的喉咙里吐出一声嘶哑的低呼,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着。
这样的声音却不足以叫醒另一边的昏迷的人。
秦艽看着不远处被绑成一团紧闭双眼的商陆, 心下焦急, 只是眼下情况不明,他也不敢大声惊呼引来敌人。
于是秦艽只能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边回忆事情发生的过程。
如果要算时间的话,距离秦艽离开秦家至少已经过去三日了。
秦艽记得自己离开秦家后,就直奔关押母亲的地方, 以免秦小姐清醒过来恼羞成怒对她下手。
幸运的是,看守的人并未发觉什么异常, 又或许是秦艽的运气太好, 他在朋友的帮助下,救出了母亲, 并且乔装打扮,连夜将她送出了城。
琼枝国都外往西十里便不是琼枝的地界了,秦艽早早计算好,西面地势崎岖, 何况他的用处已不剩多少,秦家大约不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再去找他的母亲。
所以虽然事发突然,但秦艽却没有慌乱多久。
有朋友两肋插刀,承诺会照看着秦艽母亲,直到清醒过来,秦艽与朋友相交多年,自然不会怀疑他的秉性,当即放下了心。
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安顿好了母亲,秦艽最终还是回到了琼枝。
临走前,朋友拉着他大惊:“你不要命啦!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就跟伯母安安稳稳地隐居不好吗!”
秦艽为好友话中的“伯母”二字停顿了片刻,但还是缓慢又坚决地拨开了好友的手。
“我已经承诺过要回去,不能食言。”
“你啊你。”朋友想要骂他两句,最终却又尽数咽回去,只能无奈轻叹了一口气,“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迂呢,罢了罢了,我会帮你照看伯母的,但你可一定要回来,不然、不然我.....”
朋友“不然”了半天,也没能不然出什么来,只能用手上的医书一拍秦艽的脑袋。
“不然我就跟你绝交!”朋友说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算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多谢。”秦艽只是笑了一下,随即便转身踏着暮色又折返回了琼枝都城。
——回到那个噩梦源头,当然只是为了践行自己“领罚”的承诺。
其实秦艽大可就此逃之夭夭,带着母亲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女皇陛下本身就是离家出走,未必真有闲心去追究他的事。
秦艽也清楚,那位女皇陛下也未必真的将他放在了眼里,说不准转头就忘了他的存在。
连对他的男子身份都毫不意外的人,若真有心治罪,他甚至未必能回得了琼枝。
但秦艽也记得,商陆还在。
且不论商陆与女皇陛下到底有什么样的渊源、女皇陛下的容忍底线是在哪里,秦艽却不能让商陆为自己承担有可能因自己而起的风险。
因为承诺,因为担心,所以秦艽回来了。
结果秦艽刚混进了都城,还未来得及去寻找商陆,却先一步被人打了闷棍。
当时他精神紧绷又来回奔波,本已经疲惫至极,虽然心怀警惕却也猝不及防。
等到再次醒来,就已经是眼下这个处境了。
万万没想到,原本还在苦恼怎么寻找的人竟然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只是眼下这处,实在算不上是重逢的好地方。
秦艽不由苦笑了一下,在回忆起前因后果的同时,对于抓他们过来的人的身份,他心下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琼枝国境内,能同时与他和商陆两人有恩怨的,除了秦家人不做二想。
至于到底是秦家大家长的意思,还是秦小姐公报私仇,那倒不是很重要了。
重要的当然是该如何活着逃出去。
虽不喜秦家人的做派,但秦艽也不得不承认,秦家人做事极为果决,即便是秦淡竹这个不知良善为何物的大小姐心思也是颇为缜密。
总而言之,不论落到哪一方的手上,想要逃出去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既然没有立刻杀了他们,那么便说明他们对于秦家、或者秦小姐来说,还有用处。
只是自己与母亲相依为命,商陆又非本国之人,秦家想从他们身上求些什么呢?
秦艽心下百转千回,却不敢轻举妄动,他被绑起来之前应该是被搜了身,原本贴身藏着的锐器都已被搜走,于是他也只能先慢慢向商陆那边挪过去,至少先把人叫醒了再说。
所幸商陆虽然未醒,身上却没多少伤痕,看起来也是被突如其来的闷棍敲晕的。
既然未遭反抗,自然也不需要多遭一些罪。
秦艽凝神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似乎并没有人在,他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声叫起了商陆的名字。
“商陆,商陆,快醒醒。”
在秦艽坚持不懈的呼唤声中,商陆的眼皮子总算动了两下。
她挣扎着睁开眼,仿佛还没睡醒似的,看着昏暗的景象一脸茫然,好一会儿才适应着昏沉的光线。
商陆的视线移到秦艽脸上:“秦艽?你......回来了啊?”
“......”秦艽原本的嘱咐尽数堵在喉咙里,好一会儿没发声,看着商陆一脸惊奇的表情,他倒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了,“.....嗯。”
想起两人之间的尴尬,秦艽下意识转过了视线,才道:“我承诺过的。自然会回来。”
商陆呆了一会儿,刚醒过来时的大脑有些迟钝,她花了点时间才将部分事件理清楚。
“你回来干什么?”商陆脸上也带上了与秦艽朋友类似的——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娘没事了吗?你一个人回来的?那你娘怎么办?”
“我、我......”秦艽对商陆的反应也有些猝不及防,他缓了缓才跟上商陆的思路,“我已经安顿好她了。我朋友会帮我照顾母亲。”
“那就好......”商陆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随即才刚发现秦艽身上的绳子似的,惊道,“我们这是在哪儿?”
秦艽一顿,原本要出口的担忧之语也一并咽回去,答道:“我也不清楚,醒过来就在这儿了——你怎么会被抓?”
“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在西门那边的茶馆喝了杯茶,结果就晕了,醒过来就是现在了。”商陆解释道,“那你呢?”
“......茶馆?”秦艽的视线微妙地闪了闪,但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我是回城的时候被人敲晕了的。”
“嗯——”
商陆的目光在秦艽身上上下游移了一圈,后者被这目光盯得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却因为不小心压到伤口而皱了皱眉。
秦艽早就换回了更方便行动的男装,不再刻意作出女子姿态后,眉宇间便自然地舒展出几分英气,但他毕竟年少,又生得好,还未长开,还是一副唇红齿白的精致模样。
若是将下巴往下遮住了,大概大半的人都要以为他是女子——
还是柔弱软糯的那一款。
“我说你是不是太缺乏锻炼了?”商陆道,“果然还是应该锻炼锻炼身体吧,你要是想习武我也可以教你。”
秦艽立刻明白过来,商陆这是嫌弃他身体素质太弱被人一敲就晕。
不过眼下这情况,对方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秦艽顿时哭笑不得,但对于对方的乐观心态,他还是不免有几分佩服。
“好。”秦艽点头应下,想了想又问道,“跟你一起的......人呢?”
“陛下”两个字隐匿在唇齿之间,但商陆却还是立刻反应过来。
“你说陛下啊——”商陆眼珠子往上翻了翻,倒不像是翻白眼,反而显得有几分心虚,“这个......应该......应该还在城内吧。”
商陆似乎一点不懂遮掩,轻咳了两声又安慰道:“安心,陛下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见商陆说得斩钉截铁,秦艽反而疑惑起来:“为什么?”
“因为她是——”商陆及时刹住车,临时改口道,“她是个好人!”
有问题。
就算商陆一向心大,但也不应该连眼下这种情况也毫不在意。
这下就算是秦艽也立刻反应过来,他脸色微变。
“你们——”
话音未落,破旧木门开启的吱呀声突然响起,随之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交流。
那脚步踏得极重,仿佛是故意通知屋里的人一般,两人同时抬头,一个脸色渐沉,另一个努力绷住嘴角,不知道是想上扬还是下拉,最后搞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笑脸。
秦小姐出现在门口,光从她的身侧涌入屋内,在地上打出一块光影。
“啊呀,这么巧你们怎么也在这里?!”
秦小姐捂着嘴,看着两人,一副浮夸的震惊表情。
“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你要什么直说吧。”秦艽冷淡地开口。
商陆还在忙着翻白眼,看看落满灰尘的房梁又看看四周的墙壁,就是不去看戏份十足的秦小姐,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右手边的墙缝上。
那里堆着一堆废弃的杂物,几乎有大半个人高,只是都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大约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
眼看没人配合自己的表演,秦小姐也不尴尬,拍了两下手掌吸引两人的注意,一边嘻嘻笑了两声,一副天真少女的无辜姿态。
“哎呀,哥哥不要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很感谢你的呀。”
秦小姐语气荡漾,慢吞吞地走到秦艽面前,然后扯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摔到地上。
“要不是你,我也不会碰到这么可爱的姐姐呀~”
秦小姐的目光移到商陆身上。
“我——”商陆及时闭上嘴,险险吞回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口唾沫才继续摆出愤怒的表情,“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这么欺负你哥太不要脸了!”
“哎呀,商姐姐说得哪里话,我这是喜欢哥哥才把他带回来呀。”
秦小姐拎着秦艽的衣领,又随意地摔下,走到商陆面前,挑起她的下巴。
“哥哥还是艳福不浅嘛,商姐姐这样的小美人——真是可惜了。”
商陆一脸嫌恶地往后退了退,却摸到了身后的墙壁。
“既然你吃醋了,那我来玩玩你呀。”秦小姐慢慢凑近商陆的脸,笑道,“细看也很可爱嘛,我可以考虑留你一命哦,只要你——”
商陆猛地后缩,却一头撞到了墙上,只觉得眼冒金星,连面前人暧|昧的话语都似乎远去了。
“把那位女皇陛下引出来。”秦小姐咬重了话语中的某个字音。
秦艽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色立刻一变,连忙提醒商陆:“别答应她!”
“啪——”
秦小姐脸色也是一变,似乎是被秦艽的多此一举激怒了,反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后者白嫩的脸上立刻显出了一道红印,连嘴角都溢出了一道血丝。
“谁准你随便说话的!”
秦小姐怒道,随即又反应过来似的,拧着眉挑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忽地又绽出一个欢喜的笑来。
“没关系,只要她在都城一天,我必然不会让她从我手掌里溜掉。”
“至于你们,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不过就是个玩意儿。”秦小姐转向两人时,脸色又变得厌恶起来,“要生要死都是我说了算,聪明的话就该实相点。”
看秦小姐这一副变脸似的表演,商陆只有咋舌,觉得这位秦小姐八成是脑子有病。
但另一边的秦艽却心下惶然,他几乎已经猜出秦小姐的打算,只是他宁愿是他太异想天开。
秦淡竹似乎是想借他们两人引出女皇陛下,然后——杀了她。
秦小姐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但正是因为太过明显,秦艽才打心底觉得荒谬——
且不论秦小姐与百部之主有什么私人恩怨,单就刺杀一国之主这件事,便让人觉得是荒唐。
百部可不比琼枝穷乡僻壤的小国,别说举国之力,哪怕只是一座城池的兵力都足够踏平了这个小国。
秦小姐虽说是秦家最受宠的孩子,但也不至于不明白她恃宠而骄的资本是什么。
若百部之主死在琼枝,别说区区一个秦家,琼枝这整个国家怕是都要消失在世界之上了。
秦淡竹是疯了吗?!
秦艽心下惊骇,却也越发坚定绝不能让秦小姐的意图得逞,否则他自己死在这里事小,作为掩护着女皇陛下离宫的“从犯”,怕是连他母亲和朋友都要受到牵连。
“商陆——”秦艽再次开口,喉咙的刺痛不能阻止提高音量,“陛下死了这天下也会再乱,你可要想清楚了,我死了也就死了,但她不能有事,否则......”
秦艽喉咙痛,脑袋也痛,思绪不清却还是竭力劝说商陆。
“啪——”
不耐的秦小姐又是一巴掌甩过去:“人家的陛下是你叫的吗?不过当了回女人,把自己的祖宗都忘了!”
“喂,你!”商陆一愣,脸上是控制不住地怒火,“你给我等着!”
“我在等着呀。”秦小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商陆笑,“我可是很期待呢。”
.....
“就是这里?”
白英蹲在一棵树上,看着下面荒凉的宅院,每道门口都有人把守,院中还有人在巡逻。
宅院的结构瞬间印在了白英的脑中,目光掠过管理松散的一侧,她看向了看守人员最多,也是站得最笔直的地方。
明显仿佛得在叫嚣着“快进来快进来”。
白英没有立刻进去,她在等。
“是。”站在另一个树杈上的下属简短应了一声,“人手都已经调过来了。”
“守着。”白英目光扫过宅院几个隐蔽点,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都不许放走。”
“是。”
下属的话音落下的同时,白英已经跳下了树,还顺手摸走了下属背后的剑。
下属:“主上......”我只有这一把剑啊......
算了,主上开心就好。
下属抹了把自己那张丢人堆找不出来的平淡的脸,跟着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到门口守卫身后,一手一个敲晕了守卫。
下属摸走守卫身上装饰意味浓重的剑,撇了撇嘴,一脸嫌弃地掂了掂:“勉强一用。”
另一边白英已经绕到了宅院后面的位置,从先前看到的分布来说,这里应当是关押商陆的地方。
其实白英大可以直接从正门进去,这里的主人的意思也明摆着就是等她过来,但白英这人跟京墨待久了,偶尔也会有些恶趣味。
尤其是当这些恶趣味运用在敌人身上的时候,白英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你叫我从大门走就从大门走,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白英面无表情地想着,随后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面前的墙,淡声道:“给我拆了。”
藏在暗处的下属脚一滑,差点从屋顶下摔下去,一个人代表众人显出身形,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白英:“主上?”
“拆。”白英眼皮都没抬,“后面有人。”
——墙后面有人,所以要小心拆。
归根结底,墙还是要拆的。
于是在一声轰然和下属的苦脸中,墙上被破出了一个大洞,足以容纳两三个人进出。
飞扬的尘土中,白英一手负剑,神情淡漠地站在墙外,与灰尘另一头的人对视。
秦小姐没有预料到这样出人意料的出场方式,愣了会儿神,一时竟忘了该迎上去还是该后退了。
“老大!”商陆张大嘴巴,吃进一嘴灰尘后才讶然地把嘴合上,几乎热泪盈眶,开始口不择言,“我就知道老大你还是爱我的!你果然还是来捞我了。”
“不是。”白英立刻否认。